林珩 第211節(jié)
隊伍集結(jié)完畢,繆良一行終于能夠上前。 穿過大軍陣前,繆良翻身下馬,快步走向林珩,相隔兩步疊手下拜,恭敬道:“君上,公子煜來信,國太夫人請您回宮。” 楚煜來信? 林珩有些驚訝。 算一算時間,他的回信應(yīng)該送達禹州不久,來信如此匆忙,莫非有要事發(fā)生? 思及此,林珩無意在城外久留,決定立即回宮。臨行之前,他有一件事需要宣布。 “演武精彩,諸君勇猛,不負(fù)晉之威名。四軍各調(diào)五百人為前鋒,隨寡人出征!” 旨意下達,演武場內(nèi)歡聲雷動。 “君上武威!” 四軍甲士齊聲高喝,聲音響徹云霄,在曠野中回蕩,經(jīng)久不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日暮時分,演武結(jié)束,三軍各歸營盤,新軍大營關(guān)閉,君駕啟程回鑾。 彼時夕陽西下,火云繚繞,晚霞映紅天邊。赤金籠罩大地,蠶食蒼茫平原,為雄偉的城池覆上一層輕紗。 奔雷聲傳來,數(shù)百黑騎風(fēng)馳云走,一路揚塵,距城池越來越近。 騎士護衛(wèi)一架玄車。 車身雕刻玄鳥,象征晉國國君。 車前六馬神俊無比,踏著夕陽追風(fēng)逐電,雨鬣霜蹄一路絕塵。 城門外是一條平坦的土路,玄車經(jīng)過時印下并排轍痕,每條深達數(shù)寸。夕陽的余暉落在車上,玄鳥浮動金光,好似下一刻就要振翅飛起直沖九霄。 氏族的戰(zhàn)車緊隨在玄車后。私兵護衛(wèi)在戰(zhàn)車左右,參照攜帶的兵器以及身上的皮甲,大致能推斷出隸屬哪家。 隊伍抵達城門前,城頭敲響暮鼓,點燃成排火把。 “君上歸城!” 鼓聲中,厚重的城門完全敞開,甲士持戈矛排成兩列,催促行人閃至一旁,確保車駕能暢行無阻。 城頭之上,火光連成一片,乍一看似火龍盤踞墻后。 幾名軍仆一字排開,交替揮舞臂膀,鼓槌重重落下。鼓聲隆隆猶如悶雷,一記接著一記震撼寰宇。 夜風(fēng)刮過城頭,帶動火光搖曳。 焰光在風(fēng)中跳躍,倏地向上躥升,中心處發(fā)出爆響。大團火星飛濺,成百上千的光點膨脹爆閃。 進入城門前,黑騎集體開始減速,動作整齊劃一,百人如同一人。火光自城頭落下,照亮騎士身上的甲胄,頭盔和胸甲浮動暗澤。 玄車穿過城門洞,車奴挽住韁繩,控制馬匹的速度。 短暫的昏暗之后,視線豁然開朗。 道路兩旁人群擁擠,車馬駢闐。眾人都在翹首以待,希望能一睹國君風(fēng)采。 馬蹄聲最先傳來,雜沓交匯猶如奔雷。緊接著是車輪壓過路面時,車軸轉(zhuǎn)動的吱嘎聲響,一陣陣不絕于耳。 在前行過程中,黑騎分成兩排,阻隔路邊人群。 馬上騎士倒拖長矛,鋒利的一端朝下,既能排開人群清空道路,也能防止意外傷人。 黑騎逐次經(jīng)過,車輪聲越來越近。 眾人屏息靜氣,國君的玄車終于出現(xiàn)。 路旁豎起火把,光線依舊昏暗,林珩坐在車內(nèi),看不清面容,僅能看到一個輪廓,人群仍爆發(fā)極大的熱情,山呼聲絡(luò)繹不絕,震耳欲聾。 道路一度阻塞,變得水泄不通。 君駕回宮的時間一拖再拖,直至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再不見一縷陽光,路上的人群才逐漸散去,車速得以加快。 途經(jīng)城東,氏族的戰(zhàn)車陸續(xù)停住,沒有繼續(xù)前行。 以智淵和鹿敏等人為首,氏族們沒有立即歸家,而是分別守候在道路兩旁,目送林珩的車駕行遠,方才各自調(diào)轉(zhuǎn)車頭,分散至坊內(nèi)各處。 玄車加速前行,騎士擦亮火鐮,點燃數(shù)只火把,照亮前方道路。 抵達晉侯宮前,第一眼望見矗立的刑鼎,鼎后是洞開的宮門。 宮門兩側(cè)有甲士守衛(wèi),門上凸起金色獸首,肅穆莊嚴(yán)。 門后直連青石鋪設(shè)的宮道,侍人提燈站定在道路兩旁,燈下光芒舒展,沿著宮道鋪開一條光帶。 車奴拉住韁繩,玄車緩慢停住,林珩步下車轅。 想到楚煜送來的信件,他沒有返回正殿,而是方向一轉(zhuǎn),去往國太夫人所在的南殿。 玉鉤當(dāng)空,繁星點點。 銀輝灑落大地,皓彩覆蓋宮闕。 清暉如水波流淌,繾綣纏綿,卻也透出一股清冷。 林珩穿過宮道,步行至南殿。 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臺階下,立即有侍人奔向大殿稟報。 殿內(nèi)燭光閃爍,國太夫人斜靠在屏風(fēng)前,單手撐著額角閉目養(yǎng)神。 一名婢女守在她身后,輕捏著她的手臂和肩膀。另有一人坐在臺階上,身前擺著多種香料和工具,分明正在調(diào)香。 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生得柳眉杏眼,冰肌玉骨。 調(diào)香的婢女略有些清瘦,看似纖纖弱質(zhì),溫和無害,實則身手利落,殺人不見血。即便沒有刀劍在手,只憑她頭上的一支木釵,一樣能置人于死地。 婢女有條不紊地選取材料,在石缽中研磨成細粉,逐一投入香鼎。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一舉一動如行云流水,自帶一股韻律,觀之賞心悅目。 最后一味香料投入,她拿起銅壺,傾斜壺身,將融化的香膏注入鼎內(nèi),其后拿起銀匙攪動。 伴隨著她的動作,一股獨特的清香自鼎內(nèi)溢出,彌漫在大殿之中。不同于慣常使用的暖香,香氣中帶著些許清涼,格外提神醒腦,正合國太夫人心意。 “不錯?!眹蛉吮犻_雙眼,看向調(diào)香的婢女,夸贊道,“手藝又精進了?!?/br> “國太夫人過譽?!辨九故诇\笑,將調(diào)制好的香料盛放入盒中,扣上盒蓋,能夠保存許久。 仰賴這股清香,困倦逐漸消散,國太夫人揮退身后的婢女,緩緩坐正身體。 她沒有梳髻,隨著起身的動作,銀灰色的長發(fā)滑落肩頭。她握住一縷,看著發(fā)絲在指間流淌,不免嘆息一聲:“老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有侍人稟報:“稟國太夫人,君上至?!?/br> 聞言,國太夫人壓下突來的情緒,命調(diào)香的婢女退下,獨自等候林珩到來。 “下去吧。” “諾。” 婢女離開之后,殿內(nèi)恢復(fù)寂靜。僅有焰心偶爾爆閃,發(fā)出一陣輕音。 少頃,殿門再度敞開,高挑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前。 玄服玉冠,腰纏玉帶。帶下懸掛寶劍,袖擺和衣領(lǐng)刺繡玄鳥,在火光下流淌金輝。 夜風(fēng)穿過廊下,繼而卷入殿內(nèi),糾纏明亮的火光,遲遲不愿離去。 光影旖旎,在墻壁上拉長。 國太夫人望向殿門,神思有短暫恍惚。 舊日的記憶闖入腦海,逐漸變得清晰。同樣是這樣的夜晚,烈公攜大勝歸來,全身猶帶著血腥氣,出現(xiàn)在她的殿門外。 時間太過久遠,她以為自己忘了,突然回想起來,卻發(fā)現(xiàn)遺忘過于奢侈。 曾經(jīng)的一切歷歷在目,深深刻印在她的腦海,想忘都忘不掉。 “大母?!?/br> 林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國太夫人的回憶。 她垂下眼簾,捏了捏額角,招手讓林珩近前,有些疲憊道:“人老了,精神不濟,總是會恍神,君侯莫怪?!?/br> “大母身體不適?”林珩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關(guān)心地看向國太夫人。 “沒有大礙?!眹蛉藬[擺手,從桌旁拿起一只木管,推到林珩面前,“信鳥今日送來,上面有於菟紋,應(yīng)是公子煜親筆?!?/br> 木管封存完好,沒有打開的跡象。 林珩接到手中,沒有急著取出信件,而是看著國太夫人,認(rèn)真道:“大母,還是召谷醫(yī)問診?!?/br> 國太夫人笑了,拉過林珩的手拍了拍,道:“君侯信我,我當(dāng)真無礙。近日天熱,我有些困乏,大概是苦夏,天涼些就好了?!?/br> “大母,不可諱疾忌醫(yī)?!绷昼袢圆环判?。 “君侯不必?fù)?dān)憂,尚未見到晉霸天下,我豈能甘心,自會保重?!眹蛉嗽偃WC,笑容愉悅,林珩的關(guān)懷讓她開心。 林珩皺了下眉,正想要再勸,卻被國太夫人岔開話題,指著他手中的木管,認(rèn)真道:“這封信來得急,想是有要事?!?/br> 國太夫人堅持不召醫(yī),林珩不好強求,只能順其意暫時揭過,拿起木管打開。 木管以蠟封口,蠟有些厚,需用鋒利的器具劃開。 “用這個?!眹蛉诉f過一支刀筆。 林珩順手接過,翻轉(zhuǎn)筆身,熟練地除去蠟封,拔出木塞,取出里面的絹。 絹極輕薄,展開近乎透明,是越絹中的上品。 這樣的越絹出產(chǎn)稀少,在上京能賣出天價。如今卻被裁剪傳遞書信,如被上京貴族看到,必然會痛心疾首,大罵暴殄天物。 在展信之前,國太夫人和林珩想法一致,都以為信中必為要事。 信件展開之后,祖孫倆看清上面的文字,都是動作一頓,表情一片空白。 “知音,仰慕?”國太夫人回過神來,回想起之前的端倪,不禁恍然大悟。原來不是錯覺,也不是她看錯,阿煜果真是這種心思。 林珩眉心深鎖,慣性地敲擊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