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25節(jié)
能想出這樣一條計策,才智不缺,手段也足夠毒辣。若非夾在大諸侯之間,未必不能成一方梟雄。 對上林珩的視線,看出對方的欣賞,公子巒心如止水。 經(jīng)歷過邳城之事,他變得異常清醒。 大爭之世,群雄并起,吳不弱,卻非最強。 爭強不為過,但不能不自量力。 看不清現(xiàn)實就會落到魏國一樣的下場,注定國破家滅,前路斷絕,從諸侯國間被徹底抹除。 第一百七十三章 深夜,潁州城。 烏云遮擋天空,星月不見蹤影。大地籠罩在黑暗中,萬籟無聲。 城門緊閉,道路上不見人跡。城內(nèi)家家門窗緊閉,蕭索荒涼,恰似風(fēng)雨欲來,草木皆兵。 城頭閃爍火光,守軍藏身女墻后,未如平日里一般巡視,反而背靠墻壁席地而坐,兵器搭在肩頭,全都不言不語。 黑暗中,城內(nèi)突起一陣腳步。 火光照亮長街,人群從四面八方聚集,涌向籠罩在暗夜下的蜀侯宮。 腳步聲中夾雜著馬蹄聲,還有兵器鎧甲碰撞的聲響。 音浪席卷長街,繼而傳至城頭,女墻下仍是靜悄悄,守軍靠坐在一起,猶如同外界隔絕,對城內(nèi)這一幕視若無睹。 “襲宮!” 長街上的隊伍不斷匯聚,人員數(shù)量超過兩千。 為首的數(shù)人在火光下現(xiàn)身,各自乘坐一輛戰(zhàn)車,身披甲胄手持兵刃。 “信平君犯上作亂,罪不容誅。今夜撥亂反正拿下逆賊,迎回公子齊!”花巨的戰(zhàn)車越眾而出,他單手按住車欄,另一手高舉寶劍,聲音鏗鏘有力。 左右氏族群起響應(yīng),口口聲聲討伐信平君,斥其為逆賊。 就在不久之前,眾人還在朝堂集思廣益,為信平君出謀劃策,發(fā)誓同西境大軍勢不兩立。還不到一日時間,他們就改弦更張,搖身一變成為誅滅逆賊的忠君之臣。 兩千余人全是氏族私兵。他們被氏族豢養(yǎng),對氏族忠心耿耿,言聽計從,動手時從不辨對錯。 蜀國氏族之前追隨信平君,他們就奔走千里追殺田齊。如今各家調(diào)轉(zhuǎn)鋒矢,他們沒有半分遲疑,馬上對信平君舉刀。 “隨我來!” 花巨一聲令下,車奴揮動韁繩,戰(zhàn)車飛馳向前。 私兵跑步跟隨,洪流一般穿過街道,涌向蜀侯宮。 道路兩旁的房舍始終寂靜。屋內(nèi)沒有亮燈,也未傳出半點聲響,門窗后卻有目光注視,緊盯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兵變。 氏族率私兵襲宮,動靜委實不小,竟無一人向?qū)m內(nèi)報信。 眾人早有默契,即使沒有領(lǐng)兵出現(xiàn)也安居家中,別說向信平君通風(fēng)報信,甚至不曾露面。 氏族如此,宗室亦然。 除了花巨的多方游說,還要歸因于連日來的戰(zhàn)報。 在與西境大軍的交鋒中,蜀軍連戰(zhàn)連敗,至今未有一勝。 西境大軍分三路襲向潁州,兩路速度飛快,途經(jīng)城池皆望風(fēng)而降,上自縣大夫下至守軍戰(zhàn)意全無,敗局早已注定。 在利益的驅(qū)使下,蜀國氏族和宗室聯(lián)合起來扶持信平君篡權(quán)。如今大勢已去,為保全性命,雙方再一次聯(lián)手,信平君就此淪為棄子。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花巨回想起和公子路的談話,想到公子路殘廢的雙腿以及花氏錯失的機會,不由得狠下決心。 有前番種種,榮耀和權(quán)柄注定被剝離。 今日將功補過,家族或許沒落,終不至于血脈斷絕。只要血脈還在,終能有復(fù)興的一日。 懷抱著這種念頭,花巨組織并發(fā)動了這場兵變。 火光照耀下,清癯的面容變得猙獰。周遭氏族皆是殺氣騰騰,一個個兇相畢露。 數(shù)千人涌向蜀侯宮,聲勢相當(dāng)駭人。 氏族們準(zhǔn)備充分,無一人泄露情報。直至宮門遭到撞擊,侍人滿臉焦急的撲入寢殿,信平君才得知消息。 由于戰(zhàn)況不利,向鄰國求助無果,他派人向上京求救。使臣昨日剛剛離開,不想今夜就發(fā)生兵變,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信平君被侍人喚醒,赤腳踩在地上,雙手抓緊侍人的領(lǐng)口,硬是將他提起來,幾乎令侍人喘不過氣。 侍人臉色煞白,雙腿發(fā)軟,強撐著發(fā)出聲音:“城內(nèi)兵變,正、正撞宮門。” 他說得磕磕巴巴,好在內(nèi)容分明。 信平君怒不可遏,一把甩開侍人,回身拔出寶劍就要沖出寢殿。 走出兩步他忽然停住,眼底閃過一抹異樣,踹一腳趴在地上的侍人,陰沉道:“去把先君的正夫人帶來,還有夏夫人和公子路。” 侍人愕然抬頭,對上信平君扭曲的表情,不由得膽喪心驚。他的脖子被勒傷,聲音變得沙啞,說話時嗓子隱隱作痛。他卻不敢觸碰傷處,小心翼翼道:“主君,公子路不良于行,恐……” 一句話沒說完,侍人又被踹翻,咆哮聲在他頭頂響起:“不能走就抬來,拖來!” 眼見信平君有瘋癲之兆,侍人唯恐惹怒他丟掉性命,迅速爬回原位叩首,隨后飛也似地沖出大殿。 殿外聚集二十多人,既有侍人也有宮奴。 看到侍人脖頸和額頭的淤青,不必猜也知道殿內(nèi)都發(fā)生過什么。 “主君有命,帶先君正夫人,夏夫人以及公子路?!笔倘碎_口道。 廊下眾人不敢違命,各自分頭行事。 幾名宮奴走在隊伍中,暗地里打著手勢,沒有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依照常理,上一任蜀侯去世,他的妻子當(dāng)尊為國太夫人。 信平君篡權(quán),還巴望得上京冊封,有意在獨攬大權(quán)后斷絕先君血脈,自然不會照規(guī)矩辦事。 先君妻妾都被關(guān)押,公子路遭受酷刑,公子齊被迫離國,氏族和宗室不聞不問,顯然是默許。 “今夜兵變,分明是要棄我?!?/br> “豈會讓爾等如愿!” 信平君沒有走出殿門,而是回到榻前,找出一直放在身邊的袞服冕冠,召侍婢服侍他更衣。 “速!” 婢女臉色發(fā)白,因恐懼抖個不停。 信平君感到不耐煩,提劍刺穿她的心口。血色飛濺,嚇得周圍人魂飛魄散,卻不敢驚叫出聲,只能顫抖著跪在血泊里為信平君系緊衣帶。 一名侍人捧起冕冠,小心翼翼為信平君佩戴。 旒珠垂落,輕輕搖晃,信平君猛然抬腳踹翻了侍人。 侍人摔倒時不慎撞翻燈盞,半張臉被燈油燙傷,額角劃出血痕。他發(fā)出一聲慘叫,捂住臉痛苦翻滾。 信平君情緒暴躁,拔劍刺穿侍人,繼而邁過侍人的尸體,大步走出殿外。 鮮紅的血在地面流淌,侍人表情痛苦,大睜著雙眼死不瞑目。周圍人目睹他的慘狀,皆心有戚戚焉,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一陣風(fēng)吹入殿內(nèi),卷走血腥氣,搖曳殘存的燈火。 昏黃的燈光下,侍婢不約而同看向殿門,緊盯信平君遠(yuǎn)去的背影,半張臉隱于黑暗中,目光明滅。 信平君穿過回廊來到大殿前,雙手推開殿門。 門軸的吱嘎聲傳出,在夜色中愈發(fā)刺耳。 他邁步走入殿內(nèi),越過落地擺放的銅燈,走向大殿盡頭的寶座。 夜風(fēng)席卷,嗚咽作響。 恢宏的殿宇寂寥冷清,寶座之下空空如也,燈盤中也不見火光。 烏云短暫散去,月光落入殿內(nèi)。 借助蒼白的月輝,信平君登上臺階,回身振袖落座,大馬金刀地占據(jù)國君尊位,雙目直視前方,等著兵變氏族到來。 宮門前,私兵再一次沖撞,門栓終于斷裂,厚重的門扉向內(nèi)敞開。 “捉拿逆賊!” 人群蜂擁而入,喊殺聲震耳欲聾。 宮內(nèi)的甲士不見蹤影,侍人和婢女驚慌四散,宮奴瑟縮在角落,壓根不敢上前阻攔。 花氏在宮內(nèi)有耳目,這一刻主動現(xiàn)身為眾人帶路。 “逆賊在正殿!” “捉拿逆賊!” 氏族陸續(xù)下車,持兵器徒步前沖,徑直撲向大殿。 信平君坐在殿內(nèi),聽到聲音越來越近,正夫人和夏夫人母子卻不見蹤影,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好,好得很!” 他猛然站起身,趕在氏族沖入大殿前離開,直奔關(guān)押正夫人的偏殿。 剛剛走到廊下,就與花巨等人正面相遇。 “逆賊休走!”花巨揮劍阻攔,氏族們迅速封住新平君的退路,使他淪為籠中鳥,甕中鱉,休想逃出生天。 私兵手中舉著火把,照亮信平君此刻的模樣。 他身著袞服,頭戴冕冠,手里握著天子賜給初代蜀侯的寶劍。目光掃視眾人,臉上帶著獰笑,死到臨頭卻不見慌張,難免令人生疑。 “花巨,你以為抓住我,花氏就能平安?”信平君不問旁人,只盯著花巨,“先君薨,田齊出逃,田路受髕刑,花氏不曾有任何作為。如今見我大廈將顛,便糾眾襲宮,口口聲聲說我是逆賊,你又算什么東西?不過是乘風(fēng)使舵,見利忘義的小人!” “還有你們!” 信平君挺起寶劍,劍尖指向在場氏族,眼底燃燒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