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29節(jié)
他看到林珩在晉國變法,知曉變法的好處。以蜀國的國情不能照章全搬,能仿效些許就已是受用無窮。 聽完田齊的解釋,公子路點點頭,緊接著問道:“晉侯只要爐城,究竟是為何?” 田齊嘴唇動了動,想起當日出營的向?qū)ず痛居诤啠笾虏鲁鲈?,卻不打算宣之于口。 “大兄,晉君恩義?!?/br> 田齊明顯不想多說,公子路眼底閃過驚訝,沒有再多問。 接下來的一段路,兄弟倆開始商談國事。 “逆賊叛亂,上京不聞不問,實在令人寒心。晉君助我奪回國祚,我有意入貢于晉,大兄意下如何?”田齊詢問道。 “理應(yīng)如此?!惫勇奉h首,沒有出言反對。 晉在西,蜀在西南,兩國不接壤,但有宋國居中。 經(jīng)歷過豐地會盟,宋伯徹底改變立場。幡然悔悟也好,識時務(wù)也罷,總之,有宋國為紐帶,蜀附庸于晉正合時機。 “晉君雄才大略,勢必霸道天下!” 看出田齊對林珩的崇拜,公子路側(cè)頭望向車外,捕捉到玄車上的背影,對于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晉侯越發(fā)感到好奇。 他期待能同晉侯一晤。 屆時,諸多疑問或能迎刃而解。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田齊入城當日,蜀侯宮設(shè)饗宴。 林珩被請至上首,西境諸侯列席左右。田齊位次在前,公子路在后,象征兩人身份。 “父君在時,奏疏遞送上京,請封齊弟為世子。冊封旨意已下,遇信平君謀逆,未能宣于國內(nèi)。今世子歸國,理應(yīng)接掌君印,登國君位?!?/br> 宴會伊始,公子路命人將他抬至大殿中央,當眾捧出兩只木盒。 木盒疊放在一起,下方狹長扁平,裝有天子旨意,一直被正夫人藏匿,信平君尋找未果。上方是國君印,曾被信平君竊取,其下獄后由公子路暫掌,如今送至田齊面前,實為完璧歸趙。 公子路磊落不凡,當?shù)钆醭鲋家猓蜌w君印,在場諸侯俱為見證。 權(quán)力誘人,大權(quán)獨攬近在咫尺,他能輕易割舍,沒有半分勉強,也無絲毫不情愿,這份胸襟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君印和旨意送到面前,田齊下意識看向林珩。見對方?jīng)]做任何表示,他深吸一口氣,肅然站起身,雙手交疊向公子路行拜禮。 “大兄情義,弟沒齒難忘。” 公子路坦然受下這一禮,待田齊直起身,雙手奉上君印和旨意。 在西境諸侯的見證下,兩人完成權(quán)力交接。 木盒易手,公子路未覺悵然若失,反而大感輕松。他仰視田齊,鄭重在矮榻上叩拜。 由于雙腿不能動,他的動作有些不倫不類。殿內(nèi)卻無一人出聲,皆對他正色以視。 一禮畢,田齊彎腰扶起公子路,兄弟倆相視一笑,情誼為人嘆服。 不管今后如何,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兩人骨rou至親,情深義厚。在場諸侯難免心生羨慕。 圍繞君位爭奪,父子兄弟也能刀劍相向,拼個你死我活。如公子路和田齊這般實在是少之又少,稱得上鳳毛麟角。 權(quán)力交接完畢,田齊兄弟各自歸位。 樂聲起,穿著彩裙的少女蹁躚入殿,伴著輕快的旋律靈巧飛轉(zhuǎn),柳腰款擺,翾風回雪,在大殿內(nèi)釋放柔美與輕靈。 數(shù)只鼎立在殿前,橘紅的火光在鼎下跳躍,rou湯在鼎內(nèi)沸騰。廚灑下一把調(diào)料,濃郁的香氣瞬間爆裂,咸鮮中充斥辛辣,引得人食指大動,饞涎欲滴。 “君侯救我于危難,對我恩山義海。我敬君侯!”在舞蹈的間隙,田齊站起身,舉盞敬向林珩。 “你我年少相知,不過舉手之勞?!绷昼駥μ稞R頷首,隨即端起酒盞與其共飲。 田齊沒有落座,又將酒盞注滿,這一次的敬酒對象是西境諸侯:“仰賴諸位出兵,蜀亂方能平,我敬諸位,飲勝!” 田齊有冊封詔書,雖未舉行登位大典,也注定是蜀國國君。加上有林珩的支持,眾人自然要給他面子,紛紛端起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美酒下腹,美食陸續(xù)送上。歌舞不歇,樂聲纏綿,宴會的氣氛逐漸熱烈。 蜀國的菜肴加入食茱萸,味道有些辛辣,初嘗不甚習慣,不少國君放下餐具,或是只選不辣的燉rou下筷。 蜀國的酒是一絕。 晉酒醇厚,是赫赫有名的烈酒。蜀國的酒更勝一籌。 西境諸侯開懷暢飲,除極個別外,例如不擅飲的后伯,其余都是酒量過人,連飲數(shù)盞面不改色,酒甕清空依舊目光清明,不見半分醉意。 林珩酒量不淺,卻不好飲。 他放下酒盞,夾起一塊炙rou送入嘴里,登時為之驚艷。 “蜀國有蜂,能釀百花蜜。炙rou涂了蜂蜜,風味絕佳,蜀地外即不同味?!碧稞R開口說道。 在上京的九年間,林珩處處謹慎,從不展露任何偏好。田齊與他自幼熟識,竟不知他喜甜。直至蜀國生亂,田齊奔入晉國,數(shù)次和林珩一同用膳,才算了解他的口味。 “百花蜜?”林珩又夾起一塊炙rou,看向身側(cè)的田齊。 “蜂小,然群大,巢常筑于密林,故能采百花?!币娏昼窀信d趣,田齊出言講解,“君侯若是喜歡,我命人多備,每歲送往肅州。” 每歲? 林珩動作微頓,目光落在田齊臉上,似要將他看穿。 田齊突然感到緊張。有心想要解釋,卻知過猶不及,強壓下情緒等待林珩回答。 “如此,勞煩蜀侯?!绷昼駵\笑開口,首次以蜀侯稱田齊。 “齊榮幸之至,何言勞煩?!碧稞R暗暗松了口氣,心知事情已成。今日之后,蜀將為晉國附庸,實打?qū)嵳业揭蛔可健?/br> 可他心中也有悵然。 兩國的關(guān)系發(fā)生變化,他與林珩之間也不復(fù)往昔。然而有得必有失,作人不能太過貪心,貪多必失。 為蜀國計,為蜀人計,他需要擺正立場,不能再如年少時肆意。 恩情牢記在心,時刻不能忘。身為一國之君,他也必須明確責任。一時或許悵然,長此以往總能習慣。 一念豁達,田齊一掃方才的凝色,重新展現(xiàn)笑容,憨厚溫和,同往昔一般無二。 公子路目睹一切,再一次驚嘆田齊的成長。 他抬眼看向晉侯,意外撞上對方的視線。漆黑的眸子恍如深淵,幽暗無底,稍不留神就會陷入,再難以掙脫。 公子路不由得一驚,匆忙垂下眼簾,心開始狂跳。 林珩對他的驚悸視若無睹,莞爾一笑,對他舉起酒盞:“公子經(jīng)險履危,仍能縝密布置,令逆臣措手不及,在宮內(nèi)力挽狂瀾。寡人喜公子才德,甚是敬佩。” “君侯過譽,仆愧不敢當?!惫勇放e盞回敬,耳尖微紅,內(nèi)心生出波瀾。 “想必公子已經(jīng)知曉,爐城歸晉。”林珩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不僅吸引公子路和田齊的注意,推杯把盞的諸侯都慢下動作,一個個豎起耳朵,對他接下的話充滿興趣。 “我意發(fā)招賢令,遍邀天下英才。惜公子大才,邀公子入晉為官,先任爐城縣大夫,未知意下如何?” 這番話出乎所有人意料,公子路更是直接愣在當場。 田齊瞪圓雙眼,嘴巴張大,若非理智不允許,他定要拍案而起:阿珩竟然覬覦他大兄?! “君侯,能否容仆思量一二?”公子路說道。 “自然?!绷昼裥θ轀睾停Z氣真摯,“寡人確愛公子大才,別無他意?!?/br> 見公子路貌似心動,田齊心急想要開口,卻被前者攔住。 “大兄?” “阿齊,容我想一想。” 消去最初的驚訝,公子路深思熟慮,認真思量入晉的可能。 經(jīng)歷一場叛亂,蜀國百廢待興。 信平君下獄問罪,不日將死在法場。潁州氏族和宗室被捉拿,一夕間朝堂清空,權(quán)力需要添補,正適合大刀闊斧進行改革。 逢關(guān)鍵時期,內(nèi)部不能再生隱患。蜀國需要敢為的君主,朝堂只能有一個聲音。 他離開蜀國,短期內(nèi)或許不利,但就長遠來看,絕對是利大于弊。 他此時能輔佐田齊,做到全心全意,卻不敢保證十年、二十年后仍能言行如一。 人心思變,信平君早年也是良臣,如今又如何? “大兄,你果真要走?”看到公子路的神情變化,田齊不由得心生擔憂,“你若不在,我獨木難支?!?/br> “阿齊,正夫人曾與我言,待你歸來,你我同掌朝堂軍權(quán)。你知曉這意味著什么?”公子路直言不諱,目光鎖定田齊。 “大兄,我愿意。”田齊斬釘截鐵,沒有半分遲疑。 “我不愿?!惫勇返膽B(tài)度和他一樣堅決,“我助你奪回權(quán)柄,不使國祚斷絕,為的不是成為你的阻礙,更不想成為禍亂的根源。” “大兄……” “人會變,你會,我亦然?!?/br> 田齊還想再勸,公子路卻已下定決心。 他抬頭看向林珩,雙手交疊,決然道,“蒙君侯不棄,仆愿入晉,為君侯效犬馬之勞!” 他主動離開潁州,為田齊除去最后障礙,也能避免再起風波,釀成兄弟反目。再者,蜀附庸于晉,他為晉侯重用,在晉嶄露頭角,同樣于蜀國有利。 公子路心意已決,言稱愿為晉侯效命。 看出他的決心,田齊不好再勸,只能端起酒盞悶悶地飲下一口。 若非信平君叛亂,妄圖篡權(quán)奪位,若非氏族和宗室得隴望蜀,不滿足瓜分軍權(quán),對政權(quán)汲汲營營,蜀國不會有今日,大兄也不必離國。 思及此,田齊恨得牙癢。 眼底閃過一道冷光,他轉(zhuǎn)頭看向斗圩,沉聲道:“都安排妥了?” “君上放心。”斗圩斂眸說道。 聽到斗圩的稱呼,田齊不作聲,僅點了點頭,召婢女注滿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蜀侯宮內(nèi)燈火通明,大殿內(nèi)觥籌交錯,宴飲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