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31節(jié)
轉(zhuǎn)過身時,他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變。 楚人蠻橫,動輒揮刀相向。他故意激怒對方,這些人竟能忍下,看起來所圖非小。 心中猜測楚國的圖謀,繆良腳下飛快,穿過宮道直奔南殿。 今日天氣晴好,宣夫人和女公子樂入宮拜見國太夫人。 繆良入殿時,三人正談及香料。香奴和幾名識香的婢女在一旁伺候,面前擺著瓶瓶罐罐,樣子都十分精巧。 “國太夫人,國書在此?!?/br> 繆良的聲音響起,國太夫人抬起手,婢女迅速退至一旁。 宣夫人垂下眼簾,林樂則好奇地看過來,想知曉國書中都寫了些什么。 “呈上來?!?/br> “諾。” 繆良打開木盒,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將竹簡取出,送到國太夫人面前。 國太夫人展開竹簡,初看漫不經(jīng)心,很快面現(xiàn)冷色??赐耆績?nèi)容,她怫然不悅,一把將竹簡摔向地面:“欺人太甚,豎子安敢!” 少見國太夫人震怒,宣夫人心生詫異。 林樂也愣了一下,眉心緊擰,秀美的臉上現(xiàn)出凝色。 “大母,楚人何意,您這般動怒?” 國太夫人怒氣難平,沉聲道:“公子項無禮之極,竟想納你為妾!” “什么?!”林樂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宣夫人勃然色變,柔和的眉眼閃過厲色,一瞬間浮現(xiàn)出殺機,令人不寒而栗。 沉吟片刻,她輕聲開口:“國太夫人,楚來意不善,恐另有玄機?!?/br> “楚國國內(nèi)不太平,公子項八成是想借勢?!眹蛉死湫σ宦暋?/br> “借勢?”林樂疑惑道。 “借晉之勢,行離間之計。早知如此,不該讓楚人入肅州,在臨桓城就該殺了他們?!眹蛉丝创┕禹椀膱D謀,料想不出兩日,楚人入晉一事就會傳開,八成還要提及求娶。 可惜慢了一步。 國太夫人捏了捏額角,短暫思量之后,指著地上的竹簡對繆良道:“抄錄內(nèi)容送與君侯。入城的楚人抓起來,關入木籠推到城門下,務必讓所有人看見?!?/br> “諾?!笨娏紱]有任何疑問,捧起竹簡退出殿外。 林樂看向國太夫人,道:“大母,楚人會否借此發(fā)難?” “發(fā)難?我倒想他們發(fā)難。”國太夫人冷笑連連,招手示意林樂近前,抬頭撫過她的發(fā)頂,認真教誨,“仁心不能用在敵人身上。記住,寧可手染鮮血背負惡名,也不要讓自己受損。你既開府,日后要去封地,需心志堅定,不可優(yōu)柔寡斷,更不能亂發(fā)善心?!?/br> 林樂點點頭,認真道:“遵大母教誨?!?/br> 宣夫人沒有出聲,垂眸看向袖口,指尖刮過精美的繡紋,決意今日歸母家,將此事告知父親和兄長。 林樂是晉室女,體內(nèi)亦有雍氏血。 公子項輕蔑林樂,視她為踏腳石,此乃奇恥大辱??v不能取其性命,也要讓他自食苦果! 第一百七十八章 肅州城。 日暮時分,一輛馬車穿過長街,進入位于城東的氏族坊。 相比人流穿梭的商坊,以及熙熙攘攘的國人坊,氏族坊稍顯冷清。道路上少見行人,唯有車輛來回穿梭。私兵護衛(wèi)在馬車兩旁,或騎馬或步行。迎面相遇,認出對方的圖騰,各自拉開距離,迅速擦肩而過。 宣夫人和林樂離開晉侯宮,沒有馬上返回府邸,而是命車奴轉(zhuǎn)向去往雍氏大宅。 馬車行在路上,宣夫人一改平日里的溫和,眉心深鎖,目光冷凝,怒意持續(xù)加深,化為濃重的殺機。 “母親,這是去見外大父?”林樂推開車窗,望見熟悉的街道,眼中浮現(xiàn)了然。 “不錯?!毙蛉耸諗坷渖p手交疊放在腿上,脊背挺直,嫻雅卻不失堅韌,彰顯一身氣度,“公子項無禮,辱我晉國。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 “大母已書信君上?!绷謽氛f道。 “然也未言不能告知他人?!毙蛉四暳謽罚抗庾谱?,“楚人用心歹毒,視你為墊腳石挑釁君上,實質(zhì)輕蔑晉國。既要借勢又要踐踏晉威,其行齷齪卑鄙,無恥之尤!” 宣夫人極少怒形于色,這般表態(tài)稱得上罕見。 林樂垂下眼簾,壓下心中驚訝,認真思量宣夫人所言,神情發(fā)生改變。 “阿樂,你奉旨開府,有封地,與宗室諸女已然不同?!毙蛉宋兆×謽返氖?,語重心長,“之前我曾問過你,是否能承擔責任,你言能。今日之事,正是一場考驗?!?/br> “考驗?” “你觀公子原,掌虎符,率新軍為君上征戰(zhàn)。再看公子享,年幼不離上京,生母身在巷道,縱有封地,事事仍需依賴君上,長成后怕也如此?!毙蛉苏Z速緩慢,字字清晰,不斷流入林樂耳中,“你以女子身開府,注定比諸兄弟艱難。你當效仿公子原,立志為君上分憂。而非公子享,人生前路注定,終將碌碌無為?!?/br> 宣夫人話音落下,馬車隨之停住。 車奴跳下車轅,迅速擺好腳踏。 隨車的婢女恭候在車門前,恭敬道:“女公子,夫人,已至雍府?!?/br> 車門推開,宣夫人和林樂先后下車。 守門的奴仆匍匐在臺階前,厚重的大門敞開,雍檀出現(xiàn)在門后,親自來迎宣夫人母女。 “舅父。”林樂極喜雍檀,當即揚起笑容。 雍檀笑著頷首,視線轉(zhuǎn)向宣夫人,道:“大兄不在家中,父親身體不適,我來迎阿姊?!?/br> “父親不適?”宣夫人心生擔憂,“可曾召良醫(yī)?” “入秋天氣多變,父親有些著涼。良醫(yī)診脈后開藥,已經(jīng)服過兩劑,比先時好轉(zhuǎn)許多。”雍檀道。 姐弟倆并肩而行,林樂走在宣夫人身邊,遇一陣風掠過,耳畔傳來說話聲,她慢下腳步尋聲望去,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廊下站著幾名少年,皆是錦袍高冠,身量高挑,容貌或英毅或俊秀,聚在一起極是惹眼。 發(fā)現(xiàn)林樂走神,雍檀和宣夫人一同看過去,后者面現(xiàn)詫異,前者卻是微微一笑,對林樂說道:“女公子可喜歡?” “舅父?”林樂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女公子曾言多納男妾。此間少年出身氏族,求學于雍氏,貌美有才,性情頗佳。若是喜歡,納入府未嘗不可?!庇禾葱χf道。 提到婚事,林樂的表情沉了下來,宣夫人的目光也發(fā)生變化。 察覺到異樣,雍檀收起笑容,正色詢問:“阿姊,發(fā)生何事,同女公子有關?” “確有一事,見到父親后再詳敘?!毙蛉顺谅暤?。 雍檀點點頭,沒有再多問,當即加快腳步去往前廳。 三人遠去后,廊下的少年集體松了口氣。彼此交換眼神,都能看出對方的緊張,兩人頭上還冒出薄汗。 “那便是女公子樂。” 雍氏是晉國勛舊,家族底蘊深厚,藏有海量書卷。 到雍氏求學,機會千載難逢,哪怕來人明言雍氏有所圖,幾家也是甘之若飴。 不久前得知事情牽涉到女公子,關乎女公子后宅,少年們初聞有些別扭,很快又調(diào)整心態(tài),認真考量其中利弊。 最終得出結(jié)論,真能被女公子選中,對家族百利而無一害。 今日見到林樂,最后一絲不情愿也煙消云散。他們現(xiàn)下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脫穎而出,能入女公子青眼。 在場俱是對手。 少年們相顧一眼,似有電光爆裂,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與此同時,雍檀三人穿過前廳,來到雍楹養(yǎng)病的后廂。 兩名忠仆守在門前,半百的年紀卻不見蒼老,反而龍精虎猛,四肢粗壯有力。一雙眼精光四射,看人時仿佛帶著刀鋒,令人不敢小覷。 房門推開,飄出一股藥味,不算濃烈,縈繞在鼻端似有若無。 “父親?!?/br> 宣夫人攜林樂走入室內(nèi)。 雍檀落后一步,向忠仆叮囑幾句,親手合攏房門。 門扉關閉發(fā)出一聲輕響,光線短暫昏暗,很快又變得明亮。 雍楹身體抱恙,不喜燈油的氣息,室內(nèi)的油燈全被移走,代之以夜明珠照亮。光線柔和,心情也隨之平靜。 “外大父有恙,樂竟不知,實在是不該?!绷謽纷谟洪荷磉?,抬頭看向他,目光中充滿擔憂。 “女公子不必憂心,我無大礙?!币蚴窃陴B(yǎng)病,雍楹穿著寬袍,灰白的發(fā)束在身后,少去幾分嚴肅,增添更多慈祥。他安撫過林樂,視線轉(zhuǎn)向宣夫人,詢問道,“今日過府可有要事?” 他最擅洞察人心,看到宣夫人的神情即知她懷揣著心事。 “不瞞父親,此事與楚國有關。”宣夫人說道。 “楚國?” “今日楚人入城,父親應已知曉?” “我知?!庇洪狐c了點頭。 “楚人攜國書,上寫公子項欲聘阿樂為夫人。”宣夫人復述國書上的內(nèi)容,怒氣再次上涌,說話時咬牙切齒。 “什么?!”雍檀勃然大怒,當場變顏變色。 雍楹目光陰沉,和藹的神情一掃而空,肅殺和鋒利取而代之。 “楚國,公子項。”他坐直身體,長袍領口微敞,現(xiàn)出橫過鎖骨的一道傷疤。這是早年在戰(zhàn)場上留下,只差些許就會擊中要害。他至今仍清晰記得箭矢劃過的涼意,以及隨之而來的劇痛。 那是一支楚人的鐵矢。 “國太夫人如何說?”雍楹問道。 “國太夫人言公子項要借勢,楚人定會大肆宣揚,借機離間晉越。”宣夫人沉聲道。 雍楹再度陷入沉思,目光落在身前,描摹著已空的茶盞,瞳孔中硬出杯壁上的花紋,那是一頭猛獸,鹿身鳥首,模樣兇惡,充滿了血腥。 “事情可稟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