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47節(jié)
宮內得知消息,貴族們終得以歸家。 天子從昏迷中蘇醒,聽完執(zhí)政的稟報,第一時間將諸王子關押,不審不問,態(tài)度令人心驚。 雍檀得知宮中情況,立刻寫成書信,交飛騎送回國內。 為防途中生變,飛騎出城后,他又放飛信鳥,確保消息一定送到林珩手中。 這一日,驛坊奔出上百飛騎,還有大量商旅出城。 為盡快將消息送回國內,使臣們各顯神通,一些不起眼的小國都在上京安插有探子,著實令人大開眼界。 飛騎行在途中,信鳥先一步穿過平原,飛入肅州城。 彼時,晉國大軍集結完畢,三軍和新軍一同增擴,并組建扈從軍,許內附羌夷隨大軍出征。 朝會之上,林珩親自宣讀各軍任命。 “中軍寡人親率,雍楹為佐?!?/br> “上軍軍將智淵,副將費毅,田嬰。” “下軍軍將鹿敏,副將馮勝,壬章?!?/br> “新軍設雙軍將,智陵,費廉。設副將四,陶廉,畢獷,賴白,婁非?!?/br> 軍將名單多在預料之中,唯有陶氏感到驚訝。 自從林珩掌權,陶裕屢有錯判,使得陶氏逐漸被邊緣化。 現(xiàn)如今,在晉國朝堂上,陶氏空有大氏族之名,占據(jù)九卿一席,地位卻十分尷尬,與智氏、費氏、雍氏等勛舊再不能同日而語。 這次大軍東出,陶氏以為仍將同之前一樣。不承想峰回路轉,陶廉竟為新軍副將。 群臣領旨,陶廉過于震驚,不免慢了一步。 他正色走出隊列,強抑內心激動,心知這是林珩給陶氏的機會,也可能是唯一一次。 “臣領旨?!?/br> 隨眾人下拜時,陶廉的神情已恢復平靜。 正如當初駕車迎公子珩,他明白自己職責所在。 陶氏終有復興之機,他勢必要牢牢抓住,讓君上看到陶氏可用,同智氏一般,能為他手中利刃,助他橫掃天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朝會結束后,群臣離開大殿。 陶氏父子走在一處,表現(xiàn)得比平日更加沉默。 來至宮門前,各家馬車排成長龍,有序在路旁等候。 陶裕率先登車,陶賢和陶正在其后。陶廉慢三人一步,提步走向最后一輛馬車,忽被陶裕叫?。骸芭c我同乘?!?/br> “諾?!碧樟畱曓D身,越過兩位兄長的車駕,登入陶裕的車廂。 “行。” 父子倆坐定,車奴揮動韁繩,車輪壓過路面,馬車穩(wěn)步前行。 陶裕沒有馬上開口,而是閉目養(yǎng)神,似在斟酌今天朝堂變化。 馬車遠離晉侯宮,穿過熙熙攘攘的長街,抵近氏族坊,他的聲音才緩慢響起:“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君上念及舊情,未棄陶氏。此戰(zhàn)如能立功,陶氏必復起?!碧樟疀]有拐彎抹角,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舊情?!碧赵5吐暷钪袂橛衅袒秀?,旋即變得復雜,“舊情最忌消磨,何況本就寥寥?!?/br> 陶廉沒有否認這一點,維持跽坐姿態(tài),脊背挺直,上身微微前傾,加重聲音道:“廉以為君上鴻恩,時不可失。錯過此次良機,陶氏更將沒落,再不能列于上卿?!?/br> 他所言亦是陶裕所想。 經(jīng)歷過幾番打擊和冷落,陶裕深知林珩的手腕,再無往日傲慢。 今上不比幽公,鐵血不亞于烈公,甚至更勝一籌。 “君上有霸道之志,不容試探掣肘。一步錯,步步錯。我之過,連累家族落入今日境地?!碧赵@息一聲,到底承認自己的錯判和執(zhí)拗。一瞬間,他仿佛老了數(shù)歲,眼角溝壑加深,盛載無盡的悔意。 “父親,事情還來得及?!碧樟皶r出聲,打斷他的自怨自艾。 “不錯,還來得及?!碧赵U褡骶?,眼底的霧霾瞬間消散,重凝銳意進取,“大軍東出擊楚,爾為新軍副將,若無意外,應在智陵麾下。家族私兵有精銳六百,盡數(shù)調于你,務要竭盡所能,不遺余力?!?/br> “諾?!碧樟钪倬J代表著什么。即便是被立為家族繼承人的大兄,在繼任家主之前也不享有這份殊榮。 兩人說話間,馬車進入氏族坊。 車行一段距離,速度開始減慢,直至徹底停住。 車廂門推開,陶廉先一步邁下車轅。目光移向身后,看到走出車廂的陶賢和陶正,捕捉到兩人臉上的神情。 顯而易見,兩人都猜出車中對話,并為此早有準備。 兄弟三人并肩站在臺階下,等候陶裕下車。 就在這時,道路對面駛來四輛馬車,車身雕刻氏族圖騰,過陶氏府前不停,反而加快行速馳向長街盡頭。 陶裕短暫駐足,凝眸遠去的車輛。 遙想幽公在位時,智氏退避晉陽,陶氏身居京城,兩家守望相助,互為倚仗。以當時的情況,陶氏甚至壓過智氏。 時過境遷,幽公薨,新君登位,陶氏日趨沒落,在朝堂位置尷尬。反觀智氏多人在朝,年青一代受到重用,大有一飛沖天之勢。 相同境況的還有雍氏、費氏、田氏,乃至新氏族中的鹿氏。 “物是人非?!?/br> 陶裕收回視線,發(fā)出一聲輕嘆。 幽公在位時,氏族彼此傾軋,朝堂上彌漫腥風血雨。 今上不喜氏族內訌,各家行為有所收斂。然圍繞爵位戰(zhàn)功,競爭依舊激烈,更勝于三年之前。 落后一步,需耗費數(shù)倍精力追趕。 以陶氏的情況,落后的豈止是一步。 好在君上網(wǎng)開一面,沒有徹底厭棄陶氏。只要還有機會,就能奮起直追。氏族立家數(shù)百年,沉浮幾許。非血脈絕滅,后嗣無能,終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隨我來?!币荒罨磉_,大腦愈發(fā)清明。陶裕率先登上臺階,召三子同往大廳,共議出兵之事。 長街盡頭,智氏的馬車抵達府門前。 祖孫四人先后下車,邁步進入府內。 智淵任上軍軍將,智陵統(tǒng)率下軍,在氏族中拔得頭籌。智弘也將隨軍,在上軍任校尉。智澤出任縣大夫,如今奉召歸來,將率縣中青壯出征。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對如今的智氏而言,雖不中,亦不遠矣。 智淵浸yin朝堂大半生,看到家族強盛,也沒有忽略榮耀背后的隱憂。哪怕風頭正勁,被滿朝同僚歆羨,他仍保有足夠的清醒。 對一個龐大的家族來說,這份清醒彌足珍貴。 “后日大軍開拔,此戰(zhàn)非小,各家不會吝惜實力,定會精銳盡出。智氏領上軍,統(tǒng)率半數(shù)下軍,絕不容有差,定要全力以赴。” 幾人來至正室,智淵揮退家仆,僅留智弘三人在身側,出言再三叮囑,態(tài)度無比鄭重。 “智氏得君上重用,竭盡忠智才有今日。然花時有期,欲取而代之者遍布朝堂。雍氏長于才,田氏長于戰(zhàn),費氏長于政,鹿氏長于人心。更有賴氏、婁氏、馮氏、呂氏以及后起的壬氏,皆不容小覷。觀今日朝會,陶氏亦能復起。智氏絕非安枕無憂,反立足山巔,群強環(huán)伺,不容踏錯半步?!?/br> 智淵這番話不可謂不重,卻是振聾發(fā)聵,及時敲打智弘三人,使他們不再飄飄然,瞬間腳踏實地。 回想之前的得意,叔侄三人面現(xiàn)羞慚。 “幸父親提醒,否則定會犯錯?!?/br> “大父高瞻遠矚,陵羞愧?!?/br> “澤不見危急,仍沾沾自喜,實是無地自容?!?/br> 三人深刻反省,意識到朝會之上太過得意,不知被多少人看去,都不免感到羞愧。 智氏蒸蒸日上,他們的表現(xiàn)不算太過。但以國君的性情,定然不會樂見。想到可能的后果,三人不約而同脊背生寒。 “能醒悟最好,若不然,這次東出將是我最后一次任軍將,智氏也將止步于此,再無法寸進?!?/br> 智淵并非杞人憂天,而是喜歡未雨綢繆。 事情未必嚴峻到如此地步,但要壓下兒子和孫子的傲氣,必得下重藥。 尤其是智陵,年少領軍,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不能及時認清現(xiàn)實,必將驕矜狂傲。一旦犯下大錯,注定無法挽回。 “今日之言,爾等牢記于心。智氏為君上股肱,此戰(zhàn)需盡智竭力,陣斬敵首。東出攻城更要爭先登之功?!敝菧Y目光灼灼,加重語氣,“君上最惡搖擺,不喜夸夸其談。家族要長盛不衰,必須沙場立功,以戰(zhàn)功得爵!” “諾!” 智弘三人肅然神情,齊聲應諾。 當日,氏族各家關起門來,商討的皆是出兵之事。 話題一致,做出的決斷也是大同小異。 無論勛舊還是新氏族都決意竭盡所能,務求沙場建功。 這次出征非比尋常,對手是楚,四大諸侯之一,與晉同為萬乘之國。雙方勢均力敵,戰(zhàn)場形勢又是瞬息萬變,一個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導致敗局,絕不能有絲毫懈怠。 “大軍之外有扈從,胡騎內附,為爭功必奮勇廝殺?!?/br> “西境諸侯全部派兵,蘄君更率軍參戰(zhàn),我等絕不能落于人后?!?/br> 隨著話題加深,晉國氏族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不僅要對戰(zhàn)強敵,還要面對激烈的內部競爭。 “陷陣,先登,奪旗?!?/br> 想要立下大功,各家都要拼盡全力,派出最精銳的子弟。 “同為晉人,何曾弱!” 上自九卿,下至小氏族,各家都在精心準備,決心在戰(zhàn)場上一分高下。 參戰(zhàn)的國人、庶人乃至軍仆皆枕戈待旦,未因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感到驚懼,反而躍躍欲試,為陣斬敵軍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