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70節(jié)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參與談判的人尚能穩(wěn)住,只是臉色難看了些。旁觀的小國君臣卻陷入惶恐。 大國氏族劍拔弩張,隨時可能血濺三尺。哪怕目標不是自己,眾人的恐慌絲毫不減,一個個栗栗危懼。 危機暫時解除,雙方重新坐回到談判桌上。 四國史官筆耕不輟,抓住間隙活動一下酸軟的手腕,方才繼續(xù)提筆。在幾人身邊,書寫的竹簡已經(jīng)堆成小山。 時間不斷過去,氏族們輪番上場,開始一輪又一輪拉鋸。 當日的談判結(jié)束,雙方仍未能談出結(jié)果。商定明日繼續(xù),齊、楚兩國君臣便陸續(xù)登車,駛離晉軍大營。 鑒于趙弼獨自去見林珩,有背刺嫌疑,兩國隊伍沉默前行,彼此拉開距離,全不見談判時的熱絡(luò)。 穿過大軍廝殺的戰(zhàn)場,兩支隊伍即將分開,楚項突然下令停車,看向不遠處的趙弼,道:“齊君,可否近一步?” 見他明顯有話要說,趙弼短暫遲疑,即命人驅(qū)車向前。 過晉營時,兩人都擺出全副儀仗。此時為方便談話,命隨扈留在身后,各自駕車上前,在一處洼地停住。 “晉侯要五十城,多劃定富饒之地,寡人不會答應(yīng)?!睉?zhàn)車停住,楚項率先開口,“我知齊君罷兵心切,然事關(guān)重大,望同寡人保持一致?!?/br> “晉越不松口,又將奈何?”趙弼皺眉道。 “寡人之意,能談則談,務(wù)求減少。若數(shù)量不能改,便易城池。”楚項道出心中謀劃。 “替換城池?”趙弼心頭一動。 “不錯。”楚項點了點頭,繼續(xù)道,“若齊君同意,明日你我通力合作,以期達成盟約。” 趙弼沒有立刻回答,短暫思量之后,問道:“更易何處城池,楚君已有考量?” “確有?!背棽蛔鞣裾J,卻也無意詳細說明。趙弼答應(yīng)與否,他都不會改變主意。只是有對方相助,事情會更加順利。 沉吟許久,趙弼有了決斷。 “好?!?/br> 兩人達成一致,當場三擊掌,旋即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各自歸營。 在他們身后,一支支小國車隊陸續(xù)現(xiàn)身。 從頭至尾目睹兩人的動作,卻不知他們商定何事,眾人面面相覷,很是忐忑不安。打探不出確切消息,這些國家的君臣注定要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 晉軍大營內(nèi),氏族們陸續(xù)離開,彼此結(jié)伴走在一起,三句不離明日談判。 楚煜即將走出大帳,忽然被林珩拉住。 他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微涼的手已拽住領(lǐng)口,下一刻唇被堵住,呼吸交融。 楚煜眨了下眼,迅速反客為主,重重碾壓回去。 玄墨與緋紅糾纏,環(huán)佩相擊。衣襟前的玉鉤互相嵌合,竟變得難以分離。 良久,林珩微微仰起頭,手指擦過楚煜耳上的玉玦,纏上垂在臉側(cè)的冠纓,聲音有些沙啞:“如我所料不錯,明日,楚齊或?qū)⑻岢鲆壮??!?/br> “我與君侯所見略同。”楚煜側(cè)過頭,輕抵住林珩的掌心,似一只慵懶的於菟,美得動人心魄,卻也無比危險,“楚國疆域廣闊,五十城不會傷筋動骨。然城池有別,楚項不會甘愿給出富饒之地,十有八九會改為貧瘠荒蕪之處。至于齊國,不會相差多少。” “易城無妨,人少貧瘠大可遷民,比照楚人桀驁不馴,這樣的城池更容易掌握?!绷昼衲笞〕系南掳?,指節(jié)擦過他的喉嚨,仿佛真在逗弄一只大貓,“君侯歸營后,無妨多留意附庸于楚的諸侯。” “附庸國?”楚煜瞇起雙眼。 “不錯?!绷昼衤N起嘴角,笑意不斷加深,“大國交戰(zhàn),附庸國從征。楚此戰(zhàn)不勝,為求和割城讓地,損失不小。試問戰(zhàn)后如何彌補?” “滅國,奪地?!背陷p聲道。 “附庸于楚,必深諳楚國行徑。越君同在南境,無妨說明厲害,設(shè)法予以拉攏?!绷昼竦馈?/br> 如果條件允許,他可以親力親為。奈何晉守西境,于南境諸侯鞭長莫及。 所幸晉越結(jié)成同盟,既為弱楚,由楚煜出面也是一樣。 “還有魏國?!绷昼裨掍h一轉(zhuǎn),提到曾是楚國堅定盟友,如今卻生出嫌隙的魏國,“楚項率大軍出征,附庸國從征,獨魏不至。楚人素來睚眥必報,豈能不恨。此戰(zhàn)結(jié)束,上京事畢,楚項極可能對魏用兵。兵事若起,弱魏之策延緩時日,容魏與楚戰(zhàn)。若楚不攻魏,且兩國有意修好,則一切照計劃進行。” “好?!背铣烈髌?,同意了林珩的提議。 兩人商議妥當,時間已然不早。 明日之前,有諸事需要安排,楚煜不能留在晉侯大帳,只能告辭離開。 帳簾掀起,越國氏族已經(jīng)離營,集體等候在營門前。 帳外僅有幾名侍人,看到國君泛紅的眼尾以及嘴角的傷痕,表情變也未變,心態(tài)之穩(wěn)可見一斑。 “君侯留步?!?/br> 楚煜沒有讓林珩遠送,直接在帳前登車,駕車出營與氏族匯合,一同返回越軍大營。 目送金車遠去,林珩轉(zhuǎn)身回到帳內(nèi)。剛剛飲下一口茶湯,就見馬桂捧著一只信鳥走入。 “君上,楚地秘信?!?/br> 林珩接過信鳥,從鳥背上解下一卷獸皮。 展開獸皮,一眼就能認出是庸的筆跡。信中文字不長,應(yīng)是倉促間寫成。 “公子弦夜間縱火,焚楚侯宮,傷女公子妍,趁亂奔出紀州?!?/br> 短短二十余字,林珩卻看了許久。 直至燈光跳躍,焰心發(fā)出一聲爆響,他才移開目光,放下手中的短信。 “公子弦倒是做了一件大事。” 楚國都城火起,楚侯宮被焚,主謀是齊國公子。 齊侯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罷,經(jīng)此一事,齊楚必生嫌隙。 林珩單手托腮,發(fā)出一聲輕笑。手指輕點桌面,隨即提起一只刀筆,刀尖穿過火光,輕易將燈芯一分為二。 第二百一十章 楚國,紀州城外。 一場大雨下了整夜,天明時分雨仍未停。 雷聲轟鳴,閃電爬過天空,豆大的雨珠連成一片,在雷鳴聲中砸向地面,激起灰白色的雨煙。 馬蹄聲傳來,大隊飛騎闖過雨幕,揚鞭風馳電掣。 馬上騎士身披半甲,發(fā)髻斜向一側(cè),單耳懸掛金環(huán),腰帶上的銅紋十分有特色,象征他們的身份,楚國女公子妍的私兵。 隊伍之后疾馳一輛馬車,車頂赤金,四馬牽引。駕車的車奴高大健碩,臉上橫過一條長疤,樣子兇狠猙獰。 “還沒找到?” 聲音從車廂內(nèi)傳出,明顯帶著怒意。 下一刻,車廂門被推開,雨水飛入車內(nèi)。婢女挺身欲擋,卻被一把推開。 楚妍冒遇走出車廂,單手撐住車欄,任憑雨水打在身上,濕透暗紅的長裙。 嬌艷的面容滿含怒意,一條細布橫過左眉,布下洇出血痕。只差毫厘,這道傷口就會劃過左眼,奪走她的一只眼眸。 馬車馳過雨幕,車廂持續(xù)搖晃。 楚妍站得極穩(wěn),指尖擦過傷處,刺痛感襲來,怒火點燃她心中的殺意,瞬息燎原。 “趙弦,我一定要殺了你!” 前方騎士突然減速,一騎打馬返回。靠近女公子的車駕,騎士猛一拉韁繩,在馬背上抱拳:“家主,前方有一鄉(xiāng)邑,觀轍痕直通此處?!?/br> “那還等什么?追!”楚妍厲聲道。 “鄉(xiāng)邑屬鵠氏?!彬T士如實回稟。 楚國氏族勢力龐大,能與國君分庭抗禮。鵠氏更是個中翹楚,宗室照樣不放在眼里。 在楚國,大氏族封地無異于國中之國,楚侯也不能隨意插手。 楚妍未經(jīng)通報,貿(mào)然闖入鵠氏的土地,事后恐難以收拾。 “鵠氏?!苯?jīng)騎士提醒,楚妍終于冷靜下來。她握緊車欄,強壓下怒火,視線穿過雨幕,眺望座落在遠處的村莊建筑,“當初為搶回趙弦,鵠起死在晉國,據(jù)聞是越侯動的手。如今趙弦在城中放火,趁亂出逃,竟直奔鵠氏封地,未免太過刻意?!?/br> 發(fā)熱的大腦冷靜下來,楚妍認真思考,道:“君上出征在外,鵠離從征不在國內(nèi)。鵠氏由誰主持?” “回家主,是鵠氏宗老?!彬T士說道。 “派人回城告知鵠氏,趙弦藏匿鵠氏鄉(xiāng)邑。不想與之同罪,盡快自查,把人抓出來?!?/br> “諾?!?/br> “君上現(xiàn)在野地,城內(nèi)消息不日將至。再派人送信告知君上,趙弦所為難斷是否有人背后主使,請君上務(wù)必小心?!?/br> “遵命?!?/br> 騎士抱拳領(lǐng)命,向身后招手,立即有兩騎離開隊伍,隨他一同飛馳回城。 “帶上此物,交給鵠氏宗老?!背麖陌l(fā)上取下一支金簪,簪首鑄成獸形,唯宗室女子能用,“告知鵠氏,宮中大火,父君受驚。趙弦乃罪魁禍首,必須緝拿,不能使其逃出楚國?!?/br> “諾?!?/br> 騎士雙手接過金簪,妥善收好。見楚妍沒有更多吩咐,當即一甩馬鞭,策馬奔向城內(nèi)。 目送騎士遠去,楚妍下令繼續(xù)前行。 “包圍里邑,不容許任何人進出。敢硬闖者殺無赦!” 她不踏入鵠氏封地,一樣有辦法困住趙弦。 只要鵠氏宗老沒有糊涂,必然會有所行動。若不然,真被趙弦逃出生天,待君上歸來,無人能給出交代。 想到趙弦這段時日來的所作所為,想到自己竟被迷惑,一度掉以輕心,以致于釀成大禍,楚妍便怒不可遏。 “趙弦,我一定要殺了你,將你碎尸萬段!” 在楚妍的催促下,隊伍一路疾行,距鄉(xiāng)邑越來越近。 即將靠近邊緣村舍,前方忽有聲音傳來。 不確定來者身份,眾人迅速警戒。 騎士快速調(diào)轉(zhuǎn)馬頭守在馬車四周,手中張開弓箭,或是擎起短矛,隨時能將來人扎成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