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82節(jié)
天子注定落寞余生,隨上京一同腐朽。身為天子重臣,執(zhí)政怎能獨善其身。 他絕不允許! 第二百二十章 大諸侯遇刺,事情非同小可,動輒掀起戰(zhàn)事。 越康公之死更是扎在越人心頭的一根尖刺,每每想起便痛徹心扉。如同對楚國的仇恨,深入骨髓,不報不快。 喜烽懷抱死志,自始至終沒想過活著走出王宮。 他沒有任何顧忌,則心中無懼,自是肆無忌憚,將所知一切宣之于眾,揭穿天子和執(zhí)政的鬼蜮伎倆,將一切大白于天下。 “逆賊之言不可信!”執(zhí)政聲色俱厲,試圖扭轉(zhuǎn)局面。 他能感知越人的注視,兇狠、憤怒,好似磨厲的刀鋒,充滿了殺意。 楚煜站在車首,居高臨下俯視執(zhí)政,笑容一點點收斂,如玉的面龐上凝駐冰冷。好似掙脫鎖鏈的於菟,皮毛華麗,卻也兇殘嗜血。 “執(zhí)政,先父當(dāng)年遇刺,寡人曾遞書上京,卻遲遲未有回音,原因在此?” “越君,莫聽逆賊妄言?!眻?zhí)政沉聲道。 “執(zhí)政,我乃逆賊,你也洗不脫卑鄙!”喜烽聲音尖利,好似夜梟啼哭。 “天子忌憚諸侯,你又何嘗不是!” “強索質(zhì)子,幾番刺殺,密謀攪亂諸侯國內(nèi),一樁樁一件件,哪里沒有你的手筆?” “遠(yuǎn)有中山國被氏族竊取,喜氏一族困囿上京,我父至死未能等到公道。近有蜀國信平君叛亂,蜀國公子外逃,幸得晉侯鼎力相助,如若不然,怕又是一個喜氏!” 喜烽心知必死,不想給執(zhí)政半點機(jī)會,干脆一次說個痛快。 世人如何評價,他完全不在乎。 亂臣賊子也好,巨jian大惡也罷,只要能毀滅執(zhí)政所愿,讓他和天子一同釘在恥辱柱上,他便心滿意足,畢生了無遺憾。 “喜烽,你懷詐暴憎,與王子肥共謀叛亂,于國傾危。今又妄口讒言,血口噴人,實是卑鄙無恥,十惡不赦!”執(zhí)政赫然而怒,堅持不認(rèn)喜烽所言。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話的殺傷力。 刺殺晉侯,行刺兩代越侯,密結(jié)齊、楚兩國宗室和氏族,無論哪一項都不該是上京執(zhí)政所為。一旦傳揚出去,勢必會遭世人唾罵。 牽涉到越康公之死,以越人睚眥必報的性情,不僅是他,連他的家族都逃不過毀滅的下場。 入宮之前,他預(yù)想過多種場面,并為此做好腹案,自以為萬無一失。 偏偏漏算了喜烽。 他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為復(fù)仇不顧一切,要拉著上京一同陪葬。他的所作所為令執(zhí)政措手不及,言辭反駁蒼白無力,一時間竟難以扭轉(zhuǎn)局面。 執(zhí)政十分清楚,在場諸侯尚未表態(tài),心中怕已扎下釘子。 上京能設(shè)計大諸侯,在大國內(nèi)動手腳,怎知小國不會遭到算計?況且相比大國,小國更容易得手。 當(dāng)初送質(zhì)子入上京,各國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天子與諸侯間早就存在嫌隙。僅需一個契機(jī),裂痕就會無限擴(kuò)大,再無彌合可能。 喜烽就是打入裂縫的釘子。 刺痛上京,傷及天子,更加累及執(zhí)政。 對于執(zhí)政的叱罵,喜烽絲毫不以為意。他沒有出言反駁,也沒有與執(zhí)政對罵,而是猛將天子摜倒在地,倒提著寶劍對林珩大聲道:“我乃逆賊,與王子肥共謀篡權(quán)奪位,罪證確鑿,當(dāng)施以極刑。必死之人,唯有一言告君,上京早就糜爛,貴族不過一群腐朽的蠹蟲,無可救藥。天子心胸狹隘,多疑獨斷,不配諸侯拱衛(wèi)。諸王子王女驕縱狂妄,不辨菽粟,只知奢侈無度。這樣的上京,這樣的天子,這樣的王族也配天下諸侯效忠?簡直笑話!” 喜烽一番話落,殿前寂靜無聲。 諸侯神情各異,氏族各有思量,但無一人出言斥責(zé)。 這樣的場面非執(zhí)政樂見。 奈何計劃被中途打斷,無法使晉侯落入陷阱,眼下的局面已經(jīng)脫離他的掌控。 “上京如何,寡人不作置評。世間有禮,萬物有法,天子未曾禪讓王權(quán),他便是天下共主。謀逆大罪,當(dāng)誅?!绷昼衩鏌o表情,語氣全無一絲起伏。 喜烽細(xì)品他所言,不見半分氣餒,反而表情愉悅:“晉君所言在理。” 話音落地,他突然舉起寶劍,迅速向下?lián)]落,劍鋒正對天子脖頸。 “父王!”王子典三人驚呼出聲,下意識向前撲去。 楚煜和楚項同時開弓,烈紅的袖擺鼓振,箭矢破風(fēng),一支射中喜烽的肩膀,另一支穿透了他的手臂。 兩人仿佛約定好,僅射傷喜烽,沒有取他性命。 強弓的力量非同小可。 被箭矢射中,喜烽站立不穩(wěn),隨著勁道向后退,背部撞上廊柱。 他手中的劍沒有刺傷天子,僅斬斷了一捧亂發(fā)。 摻雜著灰白的發(fā)絲飄落在地,亂糟糟一團(tuán),正如此刻的天子,蓬頭垢面,樣子無比狼狽。 “啊!” 死亡的恐懼揮之不去,天子趴在地上,凝視掉落的發(fā),手摸向脖頸,喉嚨里發(fā)出氣聲。 喜烽再次提劍走近,兩支利箭插在身上,走動時牽扯傷口,鉆心地疼。他卻毫不在乎,任憑鮮血流淌,很快染紅半身。 他站定在天子身邊,楚煜和楚項卻放下手臂,沒有再次開弓。 “陛下,我說過不會殺你,必然說到做到?!毕卜閺澫卵字杏吵鎏熳拥哪?,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異,聲音冰冷仿佛惡鬼,“活著失去一切,清楚自己的無能為力,每時每刻生存在絕望中,直至瘋狂,才是你應(yīng)得的下場!” 話落,他以劍尖抵住天子后心,目光掃視前方,逐一掠過在場諸侯,最終定在林珩身上。 “晉君,我知必死,不愿車裂葬身刑場,唯求亡于箭下,死后身魂不存于世。如我所愿,我便放了天子,如何?” 萬箭穿心,挫骨揚灰。 不容于天地,死后無有祭祀。 這是他應(yīng)得的下場。 此時天色已暗,大軍中燃起火把。 借助火光,林珩遙望殿前,眸光暗沉,窺不出任何情緒。 許久,在喜烽以為他不會答應(yīng)時,林珩的聲音傳來:“允?!?/br> 得償所愿,喜烽收回寶劍。因右臂受傷無法施力,他索性將劍丟開,用一只手提起天子,上前兩步,將他拋向丹陛。 他的動作太過突然,眾人猝不及防,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只能眼睜睜看著天子滾下臺階,當(dāng)眾摔落在地。 “父王!”王子典三人邁步?jīng)_向前,想要扶起天子,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腳不自然彎曲,骨頭已經(jīng)折斷。 喜烽站在高處,看到狼狽不堪的天子,再次暢快大笑。 執(zhí)政看著他,又看向林珩,忽然開口:“晉君,喜烽大罪,十惡不赦。此等罪人不應(yīng)死在宮內(nèi)?!?/br> 林珩卻不理他,直接抬起右臂。 楚煜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執(zhí)政心系太多,無怪久病。喜烽身為逆賊,其言未必是假。先父遇刺之事,執(zhí)政不妨認(rèn)真想一想,如何給寡人一個交代?!?/br> 執(zhí)政臉色難看,目光環(huán)視四周,楚侯對他面色不善,殺意不曾遮掩,齊侯目帶冷色,顯然也不會將懷疑輕易揭過。 其余諸侯無視天子,皆對晉侯惟命是聽。 伴隨著命令下達(dá),各國甲士紛紛開弓,箭鋒遙指向天。 “喜烽,如你所愿?!?/br> 話音落地,忽有狂風(fēng)襲來,卷過暗夜下的王宮,嗚咽陣陣。 破風(fēng)聲驟起,成百上千的箭矢劃過長空,黑壓壓砸向殿前,密集如雨。 喜烽不閃不避,反而迎上前半步,站定在烏光之下。被箭雨籠罩的一刻,他唇畔帶笑,褪去瘋狂仇恨,僅余放松和釋然。 黑暗降臨,劇痛鑿穿全身。 他卻感覺不到。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睜大雙眼仰望蒼穹,夜幕消失,明光呈現(xiàn),他仿佛回到了年幼時,父君仍在,母親溫柔地笑看他,喜女還是襁褓中的嬰孩,小小的一團(tuán),讓人心生憐愛。 父親,母親,meimei。 還有,中山國喜氏。 光明和幻景一同消失,喜烽仰面栽倒,血在身下流淌,緩慢染紅石階。 上京城東,貴族坊內(nèi),大火已被撲滅。 貴族們陸續(xù)走出家門,面對的是飛馳而過的戰(zhàn)馬,還有殺氣騰騰的諸侯國兵。 他們沒有勇氣上城頭一戰(zhàn),自然也不敢攔截入坊的軍隊。 晉、越兩國的甲士如入無人之境,筆直穿過街道,很快找到最初的起火點,喜氏府上。 濃煙未散,半座大宅被付之一炬。 智澤策馬上前,與熊力商議之后,派人進(jìn)入廢墟搜查。 “細(xì)搜?!?/br> “諾?!?/br> 晉越甲士蜂擁而入,很快穿過前院,搜遍大宅的每個角落。 在后廂,甲士終于有所發(fā)現(xiàn)。 幾名婢女守著一間廂室,見到來人也不逃跑,而是平靜地留在原地,如同早有準(zhǔn)備。 廂房門敞開,喜女坐在屏風(fēng)前,身前擺著一只銅鏡。她手持一把玉梳,梳齒緩慢穿過青絲。 甲士出現(xiàn)在房門前,她放下玉梳,尋聲抬起頭。 一抹血痕刻上她的眼角,仍不掩麗色。她身著窄腰長裙,裙擺和袖擺刺繡圖騰,非是宮裙,分明是中山國樣式。 智澤和熊力聽人稟報,聯(lián)袂出現(xiàn)在廂房前。 喜女見到他們,取出一只木盒,道:“此中有天子手書,且有執(zhí)政秘信,煩勞帶給晉君。我兄妹二人罪大惡極,料想兄長已去,唯請容我自戕?!?/br> 木盒打開,里面疊放數(shù)張絹,部分有些變色,殘存火焚的痕跡。這些絹本該在宮內(nèi)焚毀,卻被喜女設(shè)法截獲,秘密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