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87節(jié)
“果真兇極。” “虎狼之師名不虛傳。” 繼晉國的車馬之后,越,楚、齊等國的隊伍先后出現(xiàn),再之后是吳、蔡、宋等國。 戰(zhàn)車莊嚴(yán),騎兵威武,步甲強(qiáng)悍。 于諸侯國而言,不過是一次行軍,國君和氏族率軍出城,甚至沒有響起鼓角。 換作上京城民,這一幕的沖擊和震撼卻是非同小可。直至最后一支隊伍行遠(yuǎn),徹底消失在城門之外,眾人仍呆立在路旁,久久無法回神。 “諸侯之強(qiáng),如斯恐怖。”有人發(fā)出驚嘆,終于擊碎沉默,使凝滯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眾人陸續(x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同一個姿勢站得太久,竟使得雙腳發(fā)麻,腿也微微顫抖。稍微活動一下就引起刺痛,頓時一陣齜牙咧嘴。 “莫怪旦夕踏破城門,一夜扭轉(zhuǎn)乾坤?!?/br> 路旁再起議論聲,只是和先時不同,眾人的心情更加復(fù)雜。 先前只關(guān)心生計,并未想到更多。直擊諸侯國軍隊,目睹大國之強(qiáng),才知大爭之世究竟意味著什么,頓覺心中滋味難言。 這一刻,他們切實體會到上京的衰落。 王師之威終成歷史,若沒有奇跡發(fā)生,上京和諸侯國的差距將持續(xù)拉大。 終有一日,四百年的榮光會徹底湮滅?;腥绨哆吋?xì)沙,被歲月的長河吞噬,終將不復(fù)存在。 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輕嘆,聲音融入風(fēng)中,隨風(fēng)穿過長街,流向座落在城池中心的王宮。 諸侯全部離開,出城與大軍匯合。 貴族也陸續(xù)離宮,但沒有馬上歸家,而是在禮令單信和介卿刁完的帶領(lǐng)下召集私兵,奉旨捉拿王子肥同黨,他的母族首當(dāng)其沖。 貴族的車輛穿過城內(nèi),難得肅穆莊嚴(yán),不如平日里飛揚(yáng)跋扈。城民仍沉浸在諸侯大軍帶來的震撼中,對這種變化視若無睹。 貴族坊內(nèi)又起火光,是亞氏知曉脫身無望,緊閉府門引火自焚。 “撞門。”單信駕車停在府前,下令私兵破門,“生者下獄,死者清點(diǎn)數(shù)量,不放過一人!” 火光剛起不久,私兵撞開大門,迅速開始滅火。 所幸火勢不旺,除了家主的書房,大多廂舍保存完整。私兵蜂擁而入,搜查任何可能的證據(jù),無論竹簡、絹布還是獸皮,一概不容放過。 單信緊盯門內(nèi),看著私兵抬出箱籠。 刁完站在他身側(cè),側(cè)頭看他一眼,能猜出他此舉的目的。 新天子登位,今后必定仰賴諸侯,朝中也會提拔新人。 執(zhí)政已死,家族絕滅,身后留下權(quán)力真空。相比其他貴族,他與單信上位的機(jī)會更大。 兩人之前通力合作,如今卻要展開一番角逐。 刁完收回視線,看向洞開的府門,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先發(fā)制人,占定先機(jī),卻也會為人忌憚。慢行一步,縝密謀劃,未必不能后來者居上。 究竟鹿死誰手,就要各憑本事。 貴族們緝拿王子肥同謀時,王子典三人帶上心腹人手在王宮內(nèi)忙碌,眨眼將正殿翻個底朝天,不放過任何角落。 “屏風(fēng)移開,床榻也搬走?!?/br> “銅燈,滴漏,桌案,對了,還有木架。” “檢查地磚和墻面,找出暗閣?!?/br> “墻角也要搜,務(wù)必仔細(xì)!” 三人不僅命侍人搜尋,更是親自動手翻找天子寢宮。 功夫不負(fù)苦心人,在床榻的暗閣中,他們找到一只陶瓶。瓶身漆黑,沒有任何花紋,瓶口被密封,上面包裹一層蠟,多年不曾打開。 “應(yīng)該就是這個?!?/br> 兄弟三人聚在一起,頭碰著頭,緊盯找出的陶瓶。 “當(dāng)年先王下的毒,就是這個?”王子盛低聲道。 “慎言。”王子歲聲音發(fā)緊,出言攔住王子盛。其后看向王子典,道,“陛下,如何處置?” 三人親眼見過執(zhí)政家中的證據(jù),知曉先王都做過什么。想到王室內(nèi)中的秘聞,聯(lián)系父親當(dāng)時的表現(xiàn),懷抱著寧可白費(fèi)力氣也不能留下隱患的心思,送走諸侯之后,立即動手搜尋正殿。 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fèi),果然在寢宮內(nèi)有所收獲。無論這只陶罐中裝有何物,都必然十分重要。 “毀了它?!蓖踝拥洚?dāng)機(jī)立斷。 “陛下,不可?!蓖踝託q突然開口,攔住王子典的動作,“此物不能毀,最好馬上送出城,交到晉侯手中?!?/br> “什么?!”王子典和王子盛皆大惑不解。 王子歲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先王在饗宴下毒,諸侯盡知。瓶中是毒也好,不是也罷,原封不動交到晉侯手里,也能表現(xiàn)出陛下的誠意?!?/br> 聽出弦外之音,王子典神色微凝,很快又調(diào)整心態(tài),采納了王子歲的建議:“合該如此?!?/br> 已經(jīng)向諸侯低頭,無妨示弱到底。 面子丟掉無妨,至少今后的日子能好過幾分。 “來人?!蓖踝拥洳淮蛩愕R,當(dāng)即召來侍人,命其將陶瓶送往城外。 “陛下,臣弟親自去。”王子歲再度開口。王子典的身份不宜出城,他作為王弟出面,能更大程度展現(xiàn)誠意,好過派遣侍人、 “我與你一同?!蓖踝邮⒄f道。 王子歲搖了搖頭,勸王子盛打消念頭:“我去足矣。兄長留在宮內(nèi),幫忙cao持饗宴?!?/br> 諸侯勤王誅逆,大功必舉饗宴。但有先王之事,諸侯定會心存芥蒂。正是想到這一點(diǎn),王子歲才勸說王子典留下陶瓶,盡快送到晉侯手中。 “芥蒂難消,疑心仍在,陛下表足誠意,權(quán)當(dāng)是盡人事聽天命?!蓖踝託q沒有大包大攬,更不會將話說滿。無論事成與不成,他都已盡力。 “我知?!蓖踝拥湟卜磻?yīng)過來,拍了拍王子歲的肩膀,“勞煩你了?!?/br> “不敢?!蓖踝託q態(tài)度謙恭,位置擺得極正。見王子典沒有更多吩咐,就命人取來木盒,小心裝入陶瓶,轉(zhuǎn)身走出正殿。 同一時間,諸侯來到城外,各自扎下大營。 晉軍營內(nèi),林珩身處中軍大帳,提筆寫成書信,交飛騎送回國內(nèi)。 “送到國太夫人手中?!?/br> “諾。” 相隔不遠(yuǎn)的越軍大營內(nèi),楚煜送走飛騎,又召來熊羆。兩人密談片刻,熊羆離帳點(diǎn)出一批甲士,出營四散而去。 楚軍大營內(nèi),楚項召見鵠離,單刀直入,目的相當(dāng)直白:“既是廢王,便可殺?;钪偸堑K眼,不如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幾名鵠氏子弟立在帳下,聞言同聲領(lǐng)命:“遵君上旨意!” 未幾,楚營大開,百余騎兵馳出,在奔雷聲中呼嘯而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王子歲離開王宮,車駕穿過城內(nèi),道路旁屢見行人,與數(shù)日前的蕭條冷清大相徑庭。 王族車駕皆為四馬牽引,車廂繪山川紋,車頂張銅傘,區(qū)別于貴族的馬車,一眼能夠辨認(rèn)。 平日里遇到車馬經(jīng)過,城民必會匆忙退讓,唯恐車奴揚(yáng)鞭被其所傷。 今日卻不同以往。 剛剛目睹諸侯之威,再看王族和貴族的儀仗,奢華一如往昔,卻再生不出敬畏,懼怕也減少許多。 “避!”車奴揮動韁繩,cao控健馬奔馳的速度。中途遇到城民阻路,習(xí)慣性地就要揚(yáng)鞭。 王子歲坐在車廂內(nèi),雙手捧著木盒。見到車奴的舉動,立刻出聲制止:“不可!” 聲音中帶著怒意,車奴不敢違命,手臂舉到中途硬是收了回來。馬鞭倒卷,鞭梢擦過他的肩膀。一陣刺痛襲來,車奴也不敢出聲,只能咬緊牙關(guān)狠瞪了受驚之人一眼,繼續(xù)驅(qū)車趕路。 馬車越過城民身前,速度不斷加快,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 城民逃過一劫,舉袖擦去臉上的冷汗。汗水中裹著泥塵,在布料上留下一團(tuán)暗痕。 “方才過去的是哪位王子?” “不是王子盛就是王子歲?!?/br> “無論哪個,今日實在好運(yùn)。若被鞭子抽上,肯定要受傷。” “確實?!毕氲襟@險一幕,城民心有余悸。聽旁人猜測車中人的身份,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假如沒有諸侯勤王,王族豈會如此和善,這記鞭子定會落在身上。 諸侯在上京,王族和貴族行為收斂。 一旦諸侯離開,局面能維持幾日,會否立即故態(tài)復(fù)萌? “諸侯,天子?!痹趧e人說話時,他反復(fù)咀嚼這四個字。終于下定決心,今日歸家就收拾行裝,帶著家人投奔他在諸侯國的族人。 人群前方,行駛的馬車上,王子歲背靠車欄,雙手握緊木盒邊緣,心情很是復(fù)雜。 一路行來,他聽到各種議論聲。 天子,諸侯。 強(qiáng)軍,弱旅。 昔日的榮耀,今天的衰敗。 諸侯大軍的威武,王城之師的不堪一擊。 他不想面對,奈何現(xiàn)實不由人,想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上京變得衰弱,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早就被諸侯國甩在身后。對于昔日的榮光,已然是可望不可即。 “王城,天子之都。”王子歲輕嘆一聲,看向不遠(yuǎn)處的城門,想到接下來要與晉侯會面,不由得心生忐忑。 他天性聰慧不假,終究年輕。想到前路不能自主,生死cao于他人之手,心中難免悲涼。 “晉侯入上京時,不過總角之年?!蓖踝託q垂眸看向木盒,描摹盒蓋上的花紋,回憶當(dāng)年王宮內(nèi)的種種,眉心擰出川字。 沒人料到會有今日。縱然時光倒轉(zhuǎn),親口告知眾人實情,怕也會被嗤之以鼻,還會指他生了癔癥。 “奢靡斗富,狂妄自大,不思進(jìn)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