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93節(jié)
林樂拒婚楚項,親筆寫下拒婚書,事情傳遍諸國,更是晉楚大戰(zhàn)的導(dǎo)火索。 上京突生變故,林珩率大軍勤王,兩國暫時按甲束兵,但不意味冰釋前嫌,更不代表烽火熄滅。 在諸侯們看來,晉楚休兵僅是暫時。除非楚國放棄擴張,晉國不再東出,否則停戰(zhàn)絕無可能。 正如越楚百年仇恨,除非一方徹底倒下,戰(zhàn)火無法真正熄滅。晉楚也是一樣。 加之晉越聯(lián)盟,在野地之戰(zhàn)中占據(jù)上風,迫使楚國割讓五十城。楚國為眼前利益不得不暫時認下,但以楚人的習性,吃下大虧必銘記于心,日后定會想方設(shè)法討還,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還有齊國。 表面上看齊國重利,主動選擇退讓,對割讓城池無太大怨言??墒聦嵁斦嫒绱?? 假若齊人這般好說話,遇事沒脾氣,絕做不到雄踞東境數(shù)百年,與晉、楚、越同列大國,各個方面都能分庭抗禮。 小諸侯們習慣左右搖擺,擅長夾縫求生。從國君到氏族都練就一身本領(lǐng),對危機的感知格外敏銳。 西境諸侯料定休戰(zhàn)不會長久,下一場大戰(zhàn)遲早會來。在那之前,難保小國不會遭殃,成為發(fā)泄怒火的渠道。 “楚人貪婪,動輒滅國?!?/br> 四百余年間,大國交鋒不止,小國屢受其害。不想淪為大國博弈的犧牲品,西境諸侯湊到一起,少見地達成一致:必須牢牢抱住晉君大腿,求得庇護。 為達成目的,他們絞盡腦汁,還特地觀察蘄君,全因他是最成功的范例。 今夜過營拜訪,幾人拿出百分百的誠意,不僅送糧送錢,人也要送。 晉君不收美人,沒關(guān)系,直接另辟蹊徑,從他身邊尋找機會。女公子樂就是極好的突破口。 年輕,未成婚,有實封,權(quán)力不亞于大國公子。 幾人合計時互相謙讓,到了林珩面前卻是你爭我搶,與先前判若兩人。 “我有子,舞象之年,極是貌美?!?/br> “我亦有子,年方舞勺,好文字音律?!?/br> “我有一弟,弱冠之年,能文能武。雖年長女公子幾歲,然面幼,性情柔和,極是和順?!?/br> 國君們不遺余力推薦,中途竟撇開合作,開始互別苗頭。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楚煜突然過營。看到光彩照人的越君,幾人突然像被封住嘴,霎時間靜默無言。 論起貌美,誰能及得上越君? 在越君面前稱美,實在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楚煜什么都沒做,僅是信步入帳,就使得帳內(nèi)諸侯偃旗息鼓。林珩逡巡眾人神情,端起茶盞遞到嘴邊,借機掩飾上翹的嘴角。 剛才被吵得頭疼,總算得以安靜。 他清楚幾人所求,也明白他們是真心實意想要聯(lián)姻,但沒問過林樂,他不會輕易點頭。 公子也好,宗室郎君也罷,利益固然重要,還要看林樂是否喜歡。 國弱無從選擇也就罷了,晉乃強國,林樂又有實封,且年紀不大,無需著急定下,大可以慢慢挑選。 何況以林樂的決心還有雍氏的作風,她成年之后,后宅中定會十分熱鬧。別國人加進來未必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習慣了楚煜的臉,再看面前幾位國君,固然俊朗不凡,總也差上一籌。推及血脈,未必及得上雍氏搜羅的美人。 “咳!”察覺到思緒跑偏,林珩迅速收斂心神。 楚煜側(cè)頭看過來,眼底浮現(xiàn)疑惑。 林珩的表情變化太快,情緒飛速閃過,壓根來不及捕捉。 “諸位之意,寡人明白。我妹尚小,暫不急婚事。”林珩直截了當拒絕,一視同仁,倒也十分公平。 帳內(nèi)諸侯早有預(yù)料,遺憾的確有,但見大家一樣,沒有誰被另眼相待,倒也無意糾纏。 猜出楚煜過營有要事相商,幾人不再久留,陸續(xù)起身告辭,走得干脆利落。 雖然聯(lián)姻的計劃落空,此行也非毫無收獲。晉君沒有拒絕馬場,也接納明歲入貢,附庸十拿九穩(wěn),這條大腿總算抱得牢固。 幾人結(jié)伴前來,返程卻未走到一起,中途便分道揚鑣。 他們離開后,帳內(nèi)的席位被撤去,侍人重新點燃熏香。 “送些糕餅來?!绷昼穹愿赖馈?/br> “諾。” 侍人領(lǐng)命退下,很快提來兩只食盒。 食盒各有三層,兩層裝有糕點和麥餅,最底層則是熱水,能確保食物溫度,從廚下提到大帳依舊如剛出爐一般。 侍人打開盒蓋擺設(shè)碗盤,動作熟練利落,過程中沒有發(fā)出丁點聲響。 待一切妥當,侍人躬身行禮,魚貫退出大帳。 帳簾垂落,隔絕帳外冷風。 “越君此時過營,未知何事?”林珩夾起一塊甜糕放到碗中,用銀匕分成兩半。摻入蜜的餡料流淌出來,甜香沁鼻。 “廢王離開上京,我與楚項俱派人追殺?!背蠜]打算隱瞞,直接道出實情,“騎兵一路追襲,中途遇人阻攔,帶走了廢王?!?/br> 對于兩國派兵追殺廢王,林珩絲毫不覺吃驚。反倒是事情沒成,實在有些出乎預(yù)料。他動作一頓,放下銀匕詢問道:“可知攔截者是誰?” “王族?!背蠌男渲腥〕鲆粡埥?,越過桌面遞給林珩。 “王族?”林珩接過絹展開,迅速瀏覽一遍,發(fā)現(xiàn)上面都是人名,且有三人已被劃去。 “廢王流徙,諸侯國不會收留,他唯一能去的就是王族封地。據(jù)飛騎回報,馬車出上京后行西北,封在此地的王族不少,但有實力集結(jié)數(shù)百甲士,遇越楚騎兵死戰(zhàn)不退者卻僅有兩人?!背贤崎_裝有糕點的碟子,以手蘸取茶湯,在桌面寫下人名,“連伯姬超,卻伯姬紅。” “王族甲兵?!绷昼穹畔陆伈?,短暫陷入沉思,緩慢道,“上京史官家中有藏卷,連伯姬超是廢王異母弟,就封二十余載,守土兢兢業(yè)業(yè),但從不入朝,王室祭太廟也不露面,極是特立獨行,王室對其毀譽參半。卻伯姬紅是姬伯后人,早與王室分支,另立宗廟?!?/br> 說到這里,林珩頓了頓,手指擦過絹上的文字,抬眸看向楚煜:“以越君之見,兩者為誰?” “暫不能定論?!背蠐u搖頭,旋即話鋒一轉(zhuǎn),“但無論是誰,帶走廢王未必是出于好意?!?/br> “不是好意?”林珩仔細思量楚煜所言,記憶回溯,搜尋關(guān)于王室成員的記載,忽然間想到一樁舊聞?!凹С型感郑?,二十年前死于封地。據(jù)言遭犬戎大部圍城,諸侯救援不及。” “姬卓勇武,性情豪邁,歷次重創(chuàng)胡部立下大功。上京曾有傳言,先王欲立他為太子。不想他觸怒先王,被其所惡,最終是廢王登上了王位?!背涎a充幾句,掌心覆上桌面,部分水漬已經(jīng)干涸,姬超二字正逐漸隱去,“假若是姬紅帶走廢王,意圖還需思量。換作姬超,比起救人,他怕是更想殺人?!?/br> 林珩沉默下來。 他垂下眼簾,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向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楚煜沒有出聲打擾,而是端起茶湯飲下一口。隨后夾起半塊甜糕送入口,因香甜的滋味彎了彎嘴角。 他還想再夾,卻被林珩按住手腕。 無他,他所夾的甜糕,原本放在林珩面前的碗中。 楚煜也不掙扎,看一眼覆在腕上的手,嘴角噙笑傾身靠近,冠纓垂落肩頭,斑斕的光拂過臉頰,映得眉如墨染,唇紅似血。 林珩不作聲,他便靠得更近,紅唇翕張,吐氣如蘭:“晉王?” 兩字入耳,林珩眸光微閃,收緊扣住楚煜腕子的手,另一只手覆上他的后頸,手指探入發(fā)間,進一步拉近彼此間的距離:“我該稱一聲越王?” 楚煜笑了,秾麗無雙,風華絕世。 他正想開口說話,帳外忽有侍人稟報:“君上,楚君過營。” 楚項? 兩人同時皺眉。 猜測楚項此行的目的,一念閃過腦海,眼底同時閃過異色。 第二百三十章 齊軍大營,中軍大帳。 十余盞銅燈落地擺放,燈座鑄成魚形,上方撐起牛油火燭,搖曳明亮的暖光,照亮整座大帳。 山水屏風前,趙弼手持一卷竹簡,眉心深鎖,面沉似水。 齊相匡斌和幾名氏族分坐下首,同樣神情緊繃,臉色不愉。 送信之人星夜兼程,風塵仆仆趕來,人已疲憊不堪,卻不敢現(xiàn)出分毫。為壓力所懾,他只能匍匐在地,額頭幾要觸碰地面,始終大氣不敢喘。 侍人守在帳外,時刻留意帳內(nèi)動靜,等候趙弼召喚。 突然,帳內(nèi)傳出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聲怒喝:“欺人太甚!” 聽出是趙弼的聲音,侍人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匆匆相顧一眼,都是面帶著驚容,恐慌不已。 國君輕易不動怒,一旦生怒,必有人血濺三尺。 一陣冷風襲來,掀起垂掛的帳簾,燭光從縫隙透出,明明是暖色,卻令人脊背生寒,直覺森冷徹骨。 侍人心存疑惑,不明白國君因何震怒。想到入營不久的飛騎,幾人嗅到一絲不尋常,迅速壓下好奇心,再不敢多想。 在他們身后,帳簾落地,隔絕帳內(nèi)明光。 趙弼的聲音也被遮擋,很快變得模糊,再難以捕捉。 大帳之中,竹簡被擲到地上,桌案翻倒,趙弼站在屏風前,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不待左右氏族勸說,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怒意,重新坐回到屏風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匡斌幾人對視一眼,也不喚人,而是起身扶正桌案,開口道:“君上,楚人驕狂,楚妍是楚王親妹,行事出格不足為奇?!?/br> “好一個不足為奇!”趙弼剛剛壓下怒火,此刻又被燃起,他手指地上的竹簡,厲聲道,“爾等自己看!” 匡斌幾人面帶疑色,順勢拾起竹簡在手中傳閱。 方才聽飛騎口述,他們僅知公子弦和女公子妍發(fā)生沖突,逃離禹州城不得,被派兵抓了回去。 此時展開竹簡,方才知曉事情始末。 種種細節(jié)闖入眼簾,幾人連連倒吸涼氣,終于明白趙弼因何暴怒。 “公子弦縱火,傷女公子妍,連夜出逃?!?/br> “女公子妍率兵追襲,捕公子弦,帶回禹州城。” “歸城途中,門客巒青被戰(zhàn)車拖死,死無全尸。公子弦同被縛在車后,雙腿傷重。” “入城后,女公子妍鞭公子弦,枷之,囚于籠,于城內(nèi)示眾……” 讀到這里,匡斌等人勃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