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將隨身帶著的食盒推到了蘇頤寧面上，說道：“正好，這幾日我又嘗試了新點(diǎn)心，不如蘇娘子嘗個?鮮吧。”

    她揭開食盒蓋子，將里頭的糕點(diǎn)和甜品端了出來：“這是軟棗糕和桂花雪梨凍，都是應(yīng)季的點(diǎn)心。”

    軟棗糕酸甜，雪梨凍水潤，都是能潤肺去秋燥的食物?。蘇頤寧也沒再推辭，笑道：“姜娘子的手藝一定不會差?！?/br>
    說完正事，蘇頤寧和陸子昀一道送了兩人?出來。姜菀牽著姜荔向園子外?走著，邊走邊問道：“今日我瞧你同那位陸小郎君交手，這功夫都是荀夫子教的嗎？”

    姜荔一只手拉著阿姐，另一只手則在風(fēng)中晃蕩著。她點(diǎn)頭道：“正是，我與子昀演練的那些招式是昨日才學(xué)的，荀夫子說我們?可以私下互相練習(xí)一番，這樣能夠記得更清楚牢固?！?/br>
    “其他小娘子學(xué)得如何？”姜菀好奇道。

    姜荔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她們?對這些武學(xué)招式不感興趣，幾乎不會在空閑時候練習(xí)，因此?只有子昀能同我切磋?！?/br>
    姜菀想到蘇頤寧的話?，便道：“那你呢？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些？”

    姜荔低著頭想了片刻，肯定地道：“我喜歡。起初荀夫子說，這些招式只是些簡單的，我們?學(xué)了以后可以強(qiáng)身健體?。后來他又說，武學(xué)不分男女，誰都可以有所成就?！?/br>
    “那，比起詩書?丹青，你是更喜歡武學(xué)嗎？”姜菀斟酌著開口。

    姜荔皺眉思索著，緩慢搖頭道：“阿姐，我也不知道。詩書?丹青我也很喜歡，但武學(xué)課似乎更讓我......神清氣?爽一些。若是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讀那些詩文并不能緩解，但若是打上幾拳，我便能輕松一些?！?/br>
    姜菀心中有了數(shù)。她摩挲著meimei的手，柔聲道：“蘇夫子同我說過，你是這些學(xué)生中武學(xué)課成績最好的一個?，阿姐很替你高興。既然喜歡，那么便好好地跟著荀夫子學(xué)吧。只是，這詩書?也不要落下了?！?/br>
    “蘇夫子真的這么說嗎？”姜荔眼睛亮了亮，難掩興奮。得到姜菀肯定的答復(fù)后，她整個?人?猶如泡進(jìn)了蜜罐子一樣欣喜，還有一絲小小的驕傲：“阿姐放心，我不會放松其他功課的。”

    姜菀看著她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中默默想著，罷了，既然她喜歡，那么便在武學(xué)上多費(fèi)些心也無?妨。她就只有這么一個?meimei，萬事開心最要緊。

    *

    拿到了蘇頤寧書?單的第二日，鐘翁果然如約來了。

    他獨(dú)自一人?來時，姜菀下意?識向他身后看了幾眼，沒發(fā)?現(xiàn)?鐘紹的身影。鐘翁笑道：“我今日特意?尋了個?由頭把那孩子支開了，讓他去啟平坊給meimei送些衣物?，我好獨(dú)自前來。”

    姜菀把那張紙遞給他。鐘翁十分珍重地攥在掌心里，對著姜菀千恩萬謝：“姜娘子，多謝你愿意?為我這點(diǎn)私事辛苦奔走。”

    “阿翁客氣?了?！苯矣窒蛩榻B了坊內(nèi)可靠的書?肆，鐘翁便握著那張紙依言去了。

    送走鐘翁，又陸續(xù)來了幾個?上門送食材的人?。自打那次和鐘翁做了這樁生意?，姜菀心想干脆一鼓作氣?把其他的食材也解決了吧。因此?她多番走訪后，又和另外?幾家?rou鋪、水果攤也達(dá)成了協(xié)議，如此?一來便省下來不少時間。

    姜菀清點(diǎn)完數(shù)量，沒忘了和那幾人?道：“各位若是能引薦幾人?來我們?食肆里做事，我感激不盡?！?/br>
    幾人?自然是紛紛答應(yīng)了。待他們?離開，姜荔才道：“阿姐，店里的人?手不夠了嗎？”

    她想起什么，嘆口氣?道：“這幾日，學(xué)堂負(fù)責(zé)飯食的師傅也顧不上我們?了?！?/br>
    姜菀問道：“是有什么變動嗎？”

    姜荔小聲道：“具體?的情形我也不知，只是隱約聽旁人?說，蘇夫子的家?人?很是看重那位師傅，想把他要回府上專門負(fù)責(zé)飲食。蘇夫子費(fèi)了好一番功夫與他們?溝通，才勉強(qiáng)說動，讓他在回府的同時也依然負(fù)責(zé)學(xué)堂的飲食。只是這樣一來，師傅難免沒法兩頭兼顧，只能疏忽我們?了。”

    看來，蘇家?內(nèi)部的矛盾和沖突并不少，蘇頤寧在家?中的處境也不算好。姜菀想起那日自己聽到的話?，不由得有些憂心。若是蘇頤寧拗不過家?中，那這學(xué)堂的飲食該如何是好？

    “阿姐，若是你能去學(xué)堂就好了，”姜荔順口說完，又很快擺手，“當(dāng)然，我曉得不可能，家?中的事情要緊?！?/br>
    姜菀拍拍她的手道：“且不說如今人?手吃緊，即便招到了小二，我也不可能不顧生意?，每日只在學(xué)堂做飯?！?/br>
    姜荔隨口道：“可惜飯食不是點(diǎn)心，否則便可以日日送過去。”

    送過去？姜菀腦海中如撥云見霧一般。她陡然想起了現(xiàn)?代時的外?賣業(yè)務(wù)。

    只是她冷靜下來想了想，便意?識到此?事不可行?。永安坊和長樂坊雖比鄰而居，但兩坊的范圍都很大，從自家?食肆乘車到松竹學(xué)堂的時間并不短。點(diǎn)心也就罷了，飯食最忌生冷，若是冬日，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送過去，只怕那飯菜也不熱乎了。學(xué)生們?年紀(jì)小，腸胃嬌弱，禁不起這樣。

    姜菀回神，笑著搖頭：“若是學(xué)堂在永安坊內(nèi)，或許我還可以想法子讓小堯給你們?送過去，但長樂坊離我們?有些遠(yuǎn)了?！?/br>
    姜荔遺憾道：“可惜了。”

    “不過我想，蘇夫子一定會想出最妥當(dāng)?shù)姆ㄗ咏鉀Q這個?問題的。”姜菀安慰meimei道。

    姜荔眨了眨眼，忽然道：“阿姐，前些日子我在學(xué)堂見到那個?人?了。”

    “誰？”姜菀詫異于?meimei神神秘秘的語氣?。

    姜荔道：“就是那位和荀夫子一道來過食肆的?！?/br>
    沈澹？姜菀沉吟未語。

    “他是和另一位郎君一起去的，那位郎君似乎與蘇夫子熟識，兩人?單獨(dú)在蘇夫子常待的亭子里說了許久的話?，還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br>
    姜菀想起從前見到過沈澹與另一個?人?一道往學(xué)堂去，莫非是同一人?？她不動聲色，說道：“你如何知道的？”

    姜荔道：“我有個?課業(yè)上的困惑，想趁著課后的時間請教一下蘇夫子，結(jié)果四處沒找到她。我記得她喜歡在那座亭子里看書?，便往那邊去，誰知半路上，那位郎君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攔下了我，很溫和地讓我等一等，說蘇夫子正在與人?說要緊事，不得打擾?！?/br>
    她一口氣?說完，又疑惑地道：“阿姐，那位郎君是姓......沈嗎？”

    “是，他是荀夫子的同僚，也是禁軍的一員?！苯医忉尩馈?/br>
    姜荔哦了一聲：“原來如此??！?/br>
    姜菀想，這位沈?qū)④娬媸窃絹碓讲豢勺矫?。她笑著搖了搖頭，把此?事暫且擱在一旁，轉(zhuǎn)而去忙食肆的事情了。

    *

    許是前幾日吹了風(fēng)，姜菀總有些輕微咳嗽。秋日干燥，而梨最是滋潤，能潤肺止咳。晚食前，姜菀煮了一鍋梨湯，撒了些桂花，放了少許糖。那熱騰騰的湯喝下去，便覺得從頭到腳都暖了。

    一碗梨湯喝下去，姜菀漱了漱口，覺得嗓子眼都是妥帖熱乎的。她用小銀匙挖著梨rou吃，梨rou燉得軟爛，雖然甜味都滲進(jìn)了湯水里，但口感也還不錯，加之有桂花的清香，聞起來就足以沁人?心脾了。

    晚間睡前，姜菀又喝了碗梨湯。第二日晨起，她便覺得咽喉處滋潤多了。

    洗漱完畢，姜菀先把店門打開，打算通風(fēng)換氣?，再打掃一下。

    她取下門閂的時候便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這門今日怎變得這么沉重？下一刻，她把門向里打開，余光卻見腳下驀地閃過一道黑影，緊接著便有兩個?人?順著店門開啟的那股力道直挺挺地跌了進(jìn)來。

    姜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第33章 三鮮豆腐羹和臘rou炒飯

    后院的周堯和思菱聽見動靜, 趕忙跑了過來，卻?見兩個蓬頭垢面的人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由得出聲喝問：“你們是?誰啊？為何在我們食肆門口？”

    其中一個少女鬢發(fā)散亂，形容有些狼狽。她抹了抹臉頰, 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 我們來得早, 見食肆尚未開門, 便靠在門前瞇了一會，誰知竟睡了過去?！?/br>
    姜菀撫著?心口, 還有些驚魂未定：“你們要做什么？”

    少女看著?她，露出一個淳樸的笑：“您就是姜娘子吧？我叫宋鳶, 是?鐘大郎的鄰家，這?是我弟弟宋宣。我們前幾日聽了他的話，說您這?食肆正在招人?, 便特意來應(yīng)征。”

    姜菀想了想：“是?......鐘紹？”

    宋鳶點(diǎn)頭：“正是?。他說自己日日給永安坊的姜記食肆送菜，與?店主也算相識, 覺得能在這?里做事算是?門好?營生。恰好?我與?弟弟都曾在食肆做過事，也算有些經(jīng)驗(yàn)，便想來試一試。”

    她說著?, 便向身后的人?喚道：“宣哥兒, 過來?！?/br>
    姜菀隨著?她的動作看了過去, 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提步走上前來。

    他身形瘦弱, 模樣看起來還帶著?少年人?的稚氣?，臉色略有些蒼白，不過那雙眼睛倒很是?明亮。

    姜菀問道：“你們誰應(yīng)征肆廚, 誰又是?小二？”

    “宣哥兒應(yīng)征廚子?，”宋鳶道, “我從?前做慣的是?跑堂的活?！?/br>
    姜菀思索半晌，說道：“正好?今日尚未用午食，宋小郎君便在廚房做幾道菜，容我品鑒一番吧。思菱，你帶他過去吧，廚房里所有的食材都可?以隨意選用，不必拘束?！?/br>
    宋鳶偏頭對著?宋宣道：“宣哥兒，去吧，阿姐在這?里等著?你?！?/br>
    宋宣頷首，對著?姜菀微低了低身子?，這?才?跟著?思菱走了。

    待兩人?離開，姜菀便同?宋鳶說起了話，除了問她些食肆相關(guān)的問題，還順帶聊了聊其他的。

    原來宋家姐弟十來歲的時候失去了雙親，兩人?便相依為命，為了糊口便在各坊食肆輾轉(zhuǎn)，最終在長樂坊一家食肆扎根，當(dāng)了店主的學(xué)徒。宋宣年紀(jì)雖小，但卻?屢屢被店主夸贊有天分，對于食物調(diào)料的配比掌握得很精妙，能做一手好?菜；宋鳶雖于廚藝上不算擅長，但她吃苦耐勞又能干，因此也很得青睞與?看重。

    然而那家食肆的店主年歲大了，無妻無子?，獨(dú)自一人?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后來，他生了場大病，病愈后精神不濟(jì)，便想著?把店盤出去，此時恰好?趕上另一家規(guī)模更大的酒肆在四處承包小店擴(kuò)充地盤，便被收購了，成了那家的產(chǎn)業(yè)。

    姜菀聽到這?里，沒忍住問道：“是?哪家酒肆？”

    宋鳶道：“俞家?！?/br>
    ......果然如此。姜菀默默嘆息一聲，俞家的勢力真是?深不可?測，眼看著?京城各坊全都是?他家的產(chǎn)業(yè)了。

    宋鳶說，俞家承包了食肆后，為了安插自己的人?進(jìn)來，便打算清理一些原先?的人?手。宋宣因?yàn)橘Y歷淺，從?前又被店主器重，早已引起了其他幾位年長廚子?的不滿。他們便合起伙來向俞家進(jìn)言，把宋宣解聘了。

    姐弟倆無處可?去，只好?回了家中老房子?，對著?破舊漏風(fēng)的房子?嘆氣?，接連數(shù)日都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鄰居鐘紹得知了他們的遭遇，便向他們介紹了姜記食肆。宋家姐弟不愿放棄任何一個機(jī)會，打聽清楚食肆地址后，天未亮便出發(fā)了。他們囊中羞澀雇不起車，硬生生徒步走了幾個時辰才?走到了食肆門口，累極困極，才?靠著?店門睡了過去。

    宋鳶說得口干舌燥，姜菀便倒了杯茶給她。她一飲而盡，感?激道：“多謝姜娘子?。”

    兩人?便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時而分了神看廚房里冒出的熱氣?。過了許久，宋宣做好?了菜，親自端了出來，放在了姜菀面前。

    她低頭一看，是?三樣最簡單不過的菜：涼拌木耳、芙蓉rou、青菜湯。并沒有什么驚艷的擺盤和賣相，而是?老實(shí)本分地散發(fā)著?家常的香味。

    姜菀拿起筷子?，淺嘗了一下。

    涼拌木耳是?用蔥花、蒜末、小米椒等加了鹽、糖、醬油拌成醬汁后，與?木耳放在一起攪拌均勻。這?醬汁的配比需要掌握得恰到好?處，才?能拌出酸辣爽口的味道，若是?多放半勺鹽或是?少倒一勺醬油，是?斷斷做不成完美的口味的。

    芙蓉rou則是?蝦rou與?豬rou糅在一起做成的，先?用醬料腌制rou，再捶打軟爛，澆上酒、油、蔥、辣椒。

    在這?兩樣的襯托下，青菜湯顯得略微遜色多了。青菜清淡，打著?蛋花，這?碗湯并沒什么獨(dú)特的味道。但吃過芙蓉rou后，再喝一口湯，便覺得蔬菜的清香味與?那被熱油滾過的rou食相互交融。原本寡淡的青菜湯似乎有了別樣的味道，原本略顯油膩的芙蓉rou則多了些清爽的香味。

    姜菀放下筷子?，明白為何宋宣的師傅會這?樣器重他了。他不僅會做菜，還會考慮到食客品嘗時的偏好?與?口味，懂得如何搭配葷與?素、菜與?湯。雖說這?三樣菜并非完美無缺，但以宋宣的年紀(jì)和經(jīng)驗(yàn)來看，實(shí)屬難得。

    她沉默不語，宋鳶有些緊張：“姜娘子?，宣哥兒他——”

    宋宣站在一旁，抿著?唇?jīng)]說話，眼神泄露出忐忑。

    姜菀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視著?兩人?道：“宋小郎君先?以學(xué)徒的身份跟著?我進(jìn)后廚，熟悉食肆日常的飲食特點(diǎn)和要求；而宋娘子?則跟著?他們兩人?熟悉食肆的一應(yīng)事務(wù)。”她指了指周堯和思菱。

    “若你們愿意，三日后便開始來食肆做事吧。”

    宋鳶雙手緊緊揪住衣角，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好?重復(fù)著?道：“多謝姜娘子?收留，我們......我們......”

    宋宣向著?姜菀鞠了一躬：“多謝姜娘子??！?/br>
    姜菀又想起一事：“你們住的地方離永安坊有些遠(yuǎn)了，每日打烊后時辰已晚，回去怕是?不方便。”

    宋鳶沉浸在喜悅中，險些把此事忘了。她忙道：“那我和宣哥兒想辦法在這?坊內(nèi)租賃一處房子?——”

    姜菀心中思量著?，如今后院的房子?空了好?幾間，不如就讓他們住下，這?樣也好?顧著?店里的生意，免得來回奔忙。反正屋子?間互不打擾，也不會影響各自的起居。

    宋鳶和宋宣略微猶豫，便答應(yīng)了下來。以他們?nèi)缃竦呢斄?，想在這?附近租賃房子?并非易事，住在店里是?上佳選擇。

    姜菀與?宋家姐弟約定好?時間，便送他們出了門。宋鳶和宋宣須得回去收拾些衣裳和隨身物件，再來報到。

    *

    這?一日晚間，秦三娘再度光臨食肆。

    她性格豪爽，出手闊綽，常常一次性點(diǎn)不少菜肴，并且都能吃得干干凈凈。姜菀曾好?奇過她的身份，后來荀遐說，秦三娘的父親在翰林院為官，負(fù)責(zé)起草編撰文書，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