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雪水已滲進(jìn)體膚，殷姝眼?看著比她高出許多之人面色籠罩愈來愈沉的陰翳。

    在對姜宴卿莫大的擔(dān)憂和急切之余，她總算分生出了?些害怕來。

    可如此可惡之人，她并不想?那么快的認(rèn)輸和屈服，瀲滟著水色的瞳眸一轉(zhuǎn)，又是死?死?的瞪著他?。

    她不信，顧纓當(dāng)真無法無天，在這東宮還?能殺了?她？

    兩人正相峙之際，忽地，劉德全自屏風(fēng)隔斷后喚出一聲，“二位督主，太子殿下醒了?。”

    聽到這消息，殷姝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掉下了?，她更是一刻也?不想?和顧纓過多糾/纏，她抬起眼?來，沉聲道：“放開我。”

    顧纓看著她默了?好一會兒，似要透過她的臉看出什么一般。頃刻，他?笑了?起來，陰柔的面再配上那略微尖氣的嗓音，更是令人指尖發(fā)顫。

    殷姝打了?個?哆嗦，用著力?道掙脫自己的手腕，可這次，竟未想?到顧纓放了?手。

    她雖疑竇，卻不多做停留，也?趕緊將自己踩在其靴上的腳撤了?回來。

    慌措越過屏風(fēng)，直挺挺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闊暢富奢的架子床。

    她來往永宴殿數(shù)次，這是第一次見太子宿于其上。

    清貴瑩潤的玉石失去了?溫度和色澤，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強(qiáng)忍了?數(shù)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盡數(shù)冰消，眸間不覺聚起了?些水霧，越聚越多，似下一刻便?要奪眶而出。

    可辛帝在此，顧纓在此……

    現(xiàn)在的情形，她絕不能露出什么異樣來。

    如是想?到，少女只能深吸了?口?氣，將梗塞在喉間的澀意壓了?回去。

    巍峨寬敞的紫檀雕螭龍架子床前?立滿了?人，素色流云暗紋的帷幔輕紗盡數(shù)撩開掛于金鉤之上。

    殷姝死?死?咬著唇，竟有些再不敢看他?。

    終是怯怯抬起一眼?，卻見無暇白玉面色煞白得透明，素日里恰如染了?女兒家胭脂的那副薄唇亦是沒?有絲毫的血色。

    第42章

    “殿下, 您可算醒了?！?/br>
    劉德全苦著一張臉，蝦著腰在榻側(cè)侯著。

    辛帝靠攏幾步, 說了聲，“太子醒了便好?！?/br>
    殷姝循著聲線抬眼望去，竟見辛帝面色無該有的憂切。

    眸光一轉(zhuǎn)，不經(jīng)意落至顧纓面上，殷姝更?覺透著些詭譎的不對勁來。

    與方才在外面之?時，揣著心事的面色不同，眼下更?是隱晦深沉的莫測。

    顧纓見著太子之?后, 能如此?在腹中計量何種計謀是為正常不過?，可為何太子的父親——辛帝亦為如此?？

    父親亦不憂心自己的兒子嗎？

    馥郁的藥味澀鼻，殷姝顫了下蝶翼掀起眼皮朝架子床望去, 卻毫無防備又是跌進(jìn)姜宴卿那雙深如寒淵的墨玉瞳眸里。

    清迥發(fā)亮，饒是殷姝憂心如焚, 也?不禁察覺一絲異樣來。

    這眼神，似不像病如膏肓的模樣……

    可視線再觸及其無一絲血色的俊面, 殷姝迅疾否定自己方才的臆想。

    她挪著小碎步悄悄移近，想離那架子床近一些，卻不甚又被身?側(cè)赫然掠出身?形的顧纓擋住。

    他竟又故意與她使絆子！

    偏生自己身?形較之?面前?的幾人?來，確實(shí)瘦弱矮小幾分，她再循不得一絲縫隙鉆過?這一堵鐵墻。

    殿外的雨如天河決堤奔涌，自房檐墜在地面都能聽見迸濺的脆響, 紛至沓來。在這鋪天蓋地聲中, 聞顧纓緩緩道?。

    “太子殿下安然蘇醒, 陛下總算可安心了?！?/br>
    話?雖朝辛帝說著, 可顧纓一雙寒眸卻直直囚著倚靠于架子床上的太子。

    默了片刻，辛帝道?：“既太子已無礙, 今日天色已晚，眾愛卿便散了吧?！?/br>
    “陛下?！?/br>
    話?音剛落下，便聞顧纓叫住了欲起腳離開的辛帝，道?：“眼下還有一事?！?/br>
    顧纓眸光微一瞥身?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既太子已醒，這小太監(jiān)亦在此?處，不如便當(dāng)面對峙個清楚。

    姜宴卿的意圖絕不僅為一家西廠，今日這將東廠打入深淵的機(jī)會?送至他嘴邊，他倒要看看，姜宴卿是要護(hù)了東廠還是一把毀了它。

    平靜湖水被擊以一記巨石，激起陣陣漣漪。

    不乏有人?意會?顧纓之?意，欲小聲附和，但又顧及太子抱恙，不敢貿(mào)然出言。

    香爐暖香氤氳，和著澀意的中藥味一并盡數(shù)縈繞，姜宴卿沉沉咳了幾聲，道?：“顧督主是想問昨夜東宮遇刺時，殷小督主是否在場？”

    低啞的聲線便如清澈涼潤的雪水被滔滔的巖漿淌過?吞噬過?。

    暖暖明燈流轉(zhuǎn)輝映中，偌大的殿內(nèi)，人?群中還尚未換下朝服的幾人?面色更?是古怪紛呈。

    似未想到，太子竟這般的直截了當(dāng)。

    他們也?曾有聞這當(dāng)朝太子常年?臥病，不宜走動，因此?不少朝中新貴對這太子是聞名而從未見其人?。

    今日見了，確如傳聞中的痼疾纏身?的福薄命短模樣，可與想象中的羸弱無能有些不一樣的是，那雙眸里，透著的是些霸道?和貴氣。

    這氣度與生俱來，更?是攜著些上位者的逼仄威壓，就是在一個如此?病疾纏身?之?人?身?上亦體現(xiàn)的淋漓。

    他們噤住聲，視線在顧纓和太子身?上來回巡梭，最?后又落及太子身?上，待著他接下來如何作答。

    空氣中冷寂稍許，只聞姜宴卿又是咳嗽幾聲，悶哼震著胸腔，似是要將內(nèi)腑都要咳出來一般。

    劉德全在一旁澀著臉急道?：“殿下還是躺下歇息吧?！?/br>
    “咳咳！”

    只見姜宴卿微搖了搖頭，潑了墨似的一雙瞳眸不咸不淡看著顧纓，緩緩道?：“顧督主這般想知道?答案，孤趁著幾日便索性說個清楚。”

    話?說到此?處，詭譎的氣氛更?是凍凝三分，姜宴卿視線微一掠眾人?面色，道?。

    “昨夜東宮遇刺時，殷小督主并不在場?！?/br>
    此?話?一出，顧纓眼中霎時似聚了寒冰一般，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微冷笑一聲，緊緊囚著塌上的男子。

    怪誕的逼仄威壓自兩?人?身?上傳出，兩?位年?輕的男子皆是俊美絕倫，如此?一冰冷一溫潤，直直對峙良久，終是顧纓率先移開了視線。

    “竟是我?誤會?殷小督主了?！?/br>
    姜宴卿將顧纓面上的異色看得清楚，待幽眸落及顧纓身?后被遮掩的那道?纖薄身?影時，微頓了一瞬，轉(zhuǎn)而道?。

    “既如此?，顧督主不如向小督主道?個歉？”

    話?音一落，擲地?zé)o聲。沙啞的嗓音看似無力平淡，可卻氳著驚天駭?shù)氐膲浩葋怼?/br>
    沒人?能想到太子竟要權(quán)傾朝野的西廠當(dāng)著辛帝的面朝東廠致歉！

    兩?廠之?爭素來水深火熱，說是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在朝中風(fēng)風(fēng)雨雨?duì)帉櫚刀范嗄?，怎會?率先示弱認(rèn)輸。

    更?遑論當(dāng)著這天子這一眾臣子的面？

    人?群中有幾人?埋下頭來，不敢表態(tài)。

    正僵持著，忽地被殿門?端著湯藥進(jìn)來的小宮女打破。

    宮女邁著疾步進(jìn)來，恰撞見這等場面，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愣著干什?么？”辛帝朝小宮女喝了聲，卻見人?清秀白凈，長得有幾分顏色。

    腹中邪火幽回，又起了些異樣的心思，但念及此?即乃太子?xùn)|宮，自昨日起自己那處是空有心而力不足！甚至是昂揚(yáng)不得——

    思及此?，辛帝愈發(fā)氣燥，將火撒在那小宮女身?上，“還不快滾過?來服侍太子將藥飲下？！”

    “是是！”

    小宮女被駭?shù)眉绨蛞活?，不敢耽擱，連朝那架子床的方向行去。

    可即接近一步時，她便犯了難，太子不讓任何人?近身?！

    圣命難違，宮女臉色白了又白，自己上前?一步是死，不上前?亦是死……

    劉德全審時度勢，接了那藥碗，亦是有些不敢喂自家主子將這碗里濃稠的藥服下。

    畢竟以往，太子可皆是將藥給盡數(shù)倒個干凈。

    額上的冷汗細(xì)密凝聚成?珠，聞辛帝道?：“今日天色已晚，太子，朕便先走了。”

    說罷，姜執(zhí)辛拂袖跨出殿門?，殿內(nèi)群臣面面相覷，似也?明白自己隱隱期待的場面不了了之?，也?便說著：“殿下好生靜養(yǎng)，臣等告退?！?/br>
    姜宴卿微微頷首，眼神示意劉德全相送。

    人?影散去，恢宏富奢的寢殿便又恢復(fù)了往日的肅穆幽寂。

    殷姝想上前?問他的情況，但顧及顧纓還留在此?處，她不敢亂動。

    久久靜默，聞頭頂傳來那道?暗啞的嗓音。

    “顧督主還不走？”

    顧纓笑了一聲，道?：“臣憂心殿下這病，到底是什?么來頭，能如此?折磨殿下。”

    言辭懇切的話?卻怎么聽來都暗含銳芒，其中之?意分明是在刺懟試探那病癥。

    殷姝眨了幾下眼，微一愣，接著聞姜宴卿不急不緩道?：“顧督主倒是有心了。”

    顧纓又道?：“倒是太子殿下您足智多謀、弄權(quán)有術(shù)，可偏偏被這頑疾纏了身??！?/br>
    滿腹的試探卻被男子面上淡漠岑寂的低笑盡數(shù)擊潰，與想象中被勘破玄機(jī)的怔惶盡數(shù)相悖，姜宴卿臉上無一絲一毫的破綻。

    顧纓瞇了瞇眼，鷹眸緊緊囚著姜宴卿，不放過?其掠閃過?一絲一毫的情緒。

    “看來顧督主是懷疑了？”

    頓了片刻，又聞姜宴卿淡聲道?：“既是如此?，不如孤允你上前?親自號個脈？”

    云淡風(fēng)輕的話?落下的一瞬間，殷姝心卻跟著顫了一分，允顧纓近身?，萬一他飼機(jī)下毒手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