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從石碑上收回目光,花遙看向石碑后方,依然是白茫茫的大霧,什么也看不見。 他抬腳,越過石碑,向前走去。 一步踏出,就像是擠進了透明的隔膜,輕微的擠壓感后,四周變得一片漆黑。 花遙感覺有些不對,他抬起手,眼前出現(xiàn)的不是少年纖細、稚嫩的手掌,而是寬大、有力、屬于他自己的手,看了看身上,衣服也變成了十年前他死之前穿的那一套。 抬頭看去,黑暗無邊無際,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絲光線。 花遙繼續(xù)往前,不知走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他朝動靜傳來的地方看過去,面前的黑暗中漸漸生出光芒,光芒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下意識閉了下眼,再睜開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了一處山崖下。 山崖似乎有些眼熟,四面皆是峭壁,一眼望不到頂,從下面向上看,只能看見一方小小的天空。 崖底地方不大,花遙轉了一圈,只看見一個狹窄的山洞,一塊光禿的石頭,一汪清透的水潭,還有一棵干枯的老樹。 水潭邊有個少年,方才的響動就是從少年的方向傳來的。 看清少年背影的一瞬間,花遙愣了一下。 那是,他自己。 看到“自己”,花遙終于明白那股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又看向了那個少年。 少年正跪坐在水潭邊,彎著腰,有些艱難地用手捧水喝,身邊放著一把火紅的長劍。 看著那把劍,花遙在心中默念它的名字。 陽生。 他知道這是哪里了。 這是他十四歲下山游歷的時候。 那時他頭一次下山,天真到近乎愚蠢,滿腦子都是行俠仗義,因此,在遇到一對落難的夫婦向他求救時,想也不想地便答應了。 然而,那對夫婦卻是兩個魔修,見他初出茅廬,涉世未深,故意設計騙他,騙走了他身上的東西之后,便趁他不備,一把將他推下了懸崖。 他從崖上掉下來,摔斷了一條腿,渾身上下除了陽生劍,便只剩下了殷千陽送他的尋靈符。 一千張尋靈符,他撕了九百九十九張,殷千陽一次都沒來。 最終,是他從樹洞里找到一本功法,靠著那本功法,才成功逃了出去。 水潭邊,十四歲的花遙喝完水,拄著陽生劍站起身,拖著右邊的瘸腿,慢慢走到石頭上坐下,將陽生劍抱在懷里,看著天空發(fā)呆。 “咕嚕?!?/br> 少年揉了揉肚子,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喝水果然不頂飽啊,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點靈氣都沒有,我的靈力都快耗完了……” 抱怨了幾句,少年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道:“山那么高,我一條腿爬不上去,這里也沒有吃的東西,等過幾天,我的靈力消耗完,就要餓死了吧。堂堂重華掌門二弟子,居然是被餓死的,說出去,別人都要笑掉大牙了?!?/br> 成功把自己給逗笑了,少年樂不可支,干脆往后一倒,躺在地上,枕著雙手,看著上方那片小小的天空。 笑意慢慢褪去,少年看著天空,神色有些落寞:“陽生你說,這輩子,我還能再見到師兄嗎……” 畫面忽然一黑,再亮起時,眼前的場景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 先前還是初秋,此刻卻已是深冬的模樣,水潭凍結,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十四歲的花遙縮在山洞里瑟瑟發(fā)抖,臉頰凍得通紅,陽生劍靠在他身邊。 “呼,好冷……” 少年明顯瘦了很多,顴骨突出,眼窩深陷,他縮成一團,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掏出一張尋靈符,眼里閃過片刻掙扎,最終,又將符放了回去。 “這是最后一張尋靈符了……反正這里是禁靈區(qū),師兄也收不到消息,撕了也沒用,還是留著好了。 “尋靈符不用,就能一直存在,要是師兄以后找過來,還能通過尋靈符認出我……還是算了,這種鬼地方,師兄還是不要來了……” 少年絮絮叨叨,慢慢閉上了眼:“……陽生,我好像發(fā)燒了,頭好暈,想吃師兄買的蜜餞……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死以后,你就要永遠留在這里了,你會寂寞的吧,真對不起……” 少年倒在地上,臉頰通紅,燒得意識不清,他蜷縮成起來,將符箓護在胸前,像是要從中汲取溫暖,呢喃: “陽生,我好想再見師兄一面……” 看著眼前這一幕,花遙面無表情。 浮生事,浮生夢,這幻境難不成是想讓他看一遍自己的浮生? 但他四處走了走,不管走到哪里,眼前都是同樣的畫面,似乎不看完,他就出不去,花遙也只能繼續(xù)看下去。 畫面再次變幻。 十四歲的花遙沒有死,他熬過病痛,忍過饑餓,撐過寒冬,終于等到了春天。 春風吹過,萬物復蘇,水潭“嘩啦”一響,少年從水里冒出頭,興高采烈:“陽生,這水里居然有魚,我終于不用再吃草了!” 他從水里出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岸上,拿起陽生劍刮魚鱗。 “哎呀,陽生,真不好意思,實在是你主人我吃不下魚鱗,只能委屈你當一回殺魚刀了?!?/br> 火紅長劍毫無反應,似乎默認。 少年便高高興興地將魚開膛破肚,到水邊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