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江南已入初秋，天色亮得愈發(fā)晚了些，待到近辰時，東邊的薄云才讓日光抹上一層薄薄的金粉。

    昨日的姑娘過來喚兩姐妹起床，輕敲了兩下門，道：“兩位meimei醒了沒有？我讓客棧準備了飯食，我們吃過后便要繼續(xù)上路了。”

    阿秀從靠窗的小榻上下來，開門淺笑：“多謝夫人掛心，我們這便起身?！?/br>
    姑娘柔聲應好，轉身回了房間，阿秀看著她纖細的背影，陷入一陣沉思，直到聽見風荷起身的聲音，才走了過去。

    “我來給阿姐梳發(fā)?！?/br>
    風荷并不想讓他碰到自己，把長發(fā)往頸后攏攏，披散在身后，冷哼道：“不是亡命天涯嗎？還梳頭發(fā)做什么？”

    阿秀倒也不惱，用冷水凈了面，自己坐到妝臺前熟稔地將長發(fā)挽成小髻，透過鏡子看著氣惱的風荷，無奈嘆息：“阿姐呀阿姐，你能不能聽話一些?！?/br>
    風荷想走，他的嘴角垂落下來，幽幽道：“我看阿姐的皮膚這樣白嫩，若染上一點紅色，是不是很好看？”

    風荷停住腳步，惱道：“你還梳頭發(fā)呢？飯都涼了！”被迫跟著這瘋子風餐露宿兩日，連口熱乎的食物都吃不上，她沒被他嚇唬死，自己倒是要郁悶死了。

    “哦，你去吃吧，說不準這一餐就是阿姐的斷頭飯了，最好吃得飽一些?！?/br>
    風荷并不聽他的恐嚇，氣鼓鼓地站在門口，等他收拾好，才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樓。

    一行人用過飯后，沿著官道繼續(xù)北上。途中阿秀與姑娘細聊許久，才知道他們這回運送的貨物是一批新燒的瓷器，分做兩批，各自送往江寧府和揚州。

    兩人正聊著，馬車忽地顛簸了幾下，姑娘高聲詢問發(fā)生了何事，她的夫君安慰道：“娘子莫怕，往前面走要進到山里了，不過我們沿著山谷走，路上并不會太顛簸?！?/br>
    阿秀掀開車簾，看到路的一側是一道極寬闊的河，秋風掠起清波，漾出許多道青碧的翠影。

    他思索了片刻，放下簾子，看向那姑娘，嬌怯怯道：“夫人，可以讓他們先停一停嗎？我想下車小解?！?/br>
    姑娘怔了一瞬，繼而道：“好。”

    她撩起簾子與車夫說了兩句，馬車便停了下來，阿秀咬著唇瓣，似乎有些為難，姑娘溫聲道：“要我陪著你去嗎？”

    山中密林如蓋、幽森昏暗，只疏疏漏下些許日光。那姑娘以為阿秀年歲不大，獨自一人往山里去定是有些害怕的，便起身想與她同去。

    “我和她去！”風荷忽地拉住她的手，高聲道。

    姑娘不知風荷的情緒為何忽然有些激動，拍了拍她的手，“沒事的，你眼睛不好，還是留在車里吧?！?/br>
    “不行……”

    “我們一起去吧阿姐，省得一會還要再停車，誤了時間?！?/br>
    阿秀笑語盈盈，將手虛攬在她的背后，風荷的冷汗浸濕了脊背。

    她在這一刻才清楚地意識到，他真的，是一個惡鬼。

    姑娘見狀亦不再堅持，先下了馬車，阿秀和風荷則是跟在她的身后，一同往山中走去。

    山路陡峭，且此前才下過雨，異常濕滑，叁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姑娘怕姐妹倆不好意思，想往里面多走一段，便只顧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的路，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異樣。

    阿秀湊近風荷的耳朵，輕聲耳語道：“阿姐，待會要聽話?！?/br>
    風荷的唇失了血色，不敢再動。

    她的后腰處，被那把匕首抵著，刀刃劃破了粗麻的衣裳，與她溫熱的肌膚相吻。

    “夫人?！?/br>
    阿秀輕輕喚了走在前面的姑娘一聲，姑娘回頭，被阿秀輕而易舉地扼住喉嚨，匕首抵在小腹處，“夫人莫要亂動，否則，我就用這把刀，把夫人腹中的孩子剜出來?！?/br>
    被推開的風荷撞在一旁的樹干上，額間流出猩紅的血跡，疼痛難忍，意識昏昏沉沉，耳畔的嗡鳴讓她再聽不見別的聲音。

    阿秀也不著急，把姑娘帶到樹干旁，用布條將她的手腳纏住，然后蹲在風荷身前，用刀尖戳了戳她的臉頰，慢慢道：“阿姐，你去告訴那郎君，用銀子來換他的妻兒?！?/br>
    風荷下意識側過臉，刀尖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血痕。

    耳邊的嗡鳴聲依舊很明顯，她依稀聽見他在說些什么：“如果阿姐不乖乖照做，我現(xiàn)在就把她殺掉，這樣的話，阿姐手上也沾了人血，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了……”

    “你別、別動她……”

    風荷搖了搖頭，抹去流到眼角的血跡，一字一頓道：“別傷害她，我去?！?/br>
    阿秀滿意地笑笑，“阿姐終于學乖了，現(xiàn)在，我們真的成了亡命天涯的共犯，我想了一下，等我們拿到了銀子，我就不殺你了?！?/br>
    風荷扶著樹干慢慢坐起身，手臂顫抖得厲害，“我有一點頭暈，你能不能……過來、扶我一下。”

    “哦?！?/br>
    阿秀無奈地走過去，扶起她。

    “阿姐知道怎么該威脅人嗎？我教教你吧，你就和那郎君說，讓他把所有的銀子都給你，一個時辰之后再上山去尋他的夫人，否則，便只能見到兩具血淋淋的尸體了。”

    “語氣不要太溫柔，不然人家會以為你是在說玩笑話呢，記得了嗎？我的，共犯jiejie……”

    “你、做、夢！”

    風荷不顧他手上是否拿著刀，緊緊握著手上的石塊朝他頭上砸去，然后，趁著他恍惚的一瞬，將他撲倒。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一同從山上翻滾而下，速度極快，最后撞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停了下來?；靵y之中匕首已沒了蹤跡，阿秀吐掉口中血沫，拽住試圖離開的風荷的腳踝，將她拖回來。

    他顯然是被激怒了，拽住她的頭發(fā)，在她耳畔森然冷笑道：“jiejie，你為什么不聽話……”

    “誰要和你成為共犯，誰要和你一樣，不、知、廉、恥……”

    風荷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阿秀腹下猛地踢去，趁他吃痛松手之間，翻身將他推倒在山石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碰撞聲。

    兩人在潮濕的山麓間廝打起來，風荷雖與他一般年歲，但終究在身量上弱了一些，最后被他按在石塊上，用力地，掐住脖頸。

    瀕臨窒息之際，掐著她的那雙手忽地失了力道，她癱倒在一旁，劇烈地咳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