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正刻，薄霧冥冥。

    風(fēng)荷一早便來絮子街敲響了醫(yī)館的門，酣然沉夢的少年被驚醒，稀里糊涂地起身穿衣，背了藥箱隨風(fēng)荷出門。

    “先生從前眼睛不好，倒還輕松自在些，如今先生能看得見了，可真是起早貪黑地干活兒，官署里的老爺們點卯都沒先生勤快！”

    阿昭瞅了瞅東山之下剛露出一角的晨曦，連聲哀嘆。

    風(fēng)荷聞言停了腳步，視線清清冷冷地望來，并無不悅，卻實實在在駭了阿昭一下。

    先生跟她師父當(dāng)真越來越像了。

    風(fēng)荷未發(fā)作，反倒?fàn)科鹨粋€溫柔和善的笑，“既如此，阿昭把東西給我，時辰還早，不如回去再歇一歇可好？”

    “歇、歇好了！”

    阿昭喏喏低頭，一時對自己的懶怠多有悔恨。

    這也不怪先生嚴(yán)厲，昨日有人在城外撿了兩個女嬰，送到慈幼局時已是命在旦夕，先生費了好大心力才從閻王爺手里搶了人回來，當(dāng)時先生有多心急如焚，他是看在眼里的，方才怎就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平白令人寒心。

    阿昭自覺羞愧，語無倫次道：“也不知是哪對殺千刀的爹娘，生而不養(yǎng)，好好的女娃娃，裹了破布就扔在河邊，忒狠心了！”

    阿昭一邊啐罵，一邊看風(fēng)荷臉色，見略有和緩，才稍稍放下心。

    兩人走得急，不多時便到了慈幼局。照看孩子的阿嬤見風(fēng)荷來了，捂著心口戚然道：“小娃兒心脈弱得很，我總怕她們撐不過去。”

    話音落下，其中一個孩子不知怎的嗚嗚哭了起來，而另一個，似是察覺到她的恐懼，慢吞吞地動了動身子，貓爪兒大的兩個小拳頭親密地偎在了一起，片刻之后，那孩子便不再哭了。

    雙生并蒂，血脈相牽，當(dāng)真令人動容。

    阿嬤抹著眼淚笑，“不管怎樣，jiejiemeimei在一起，總歸是好的?！?/br>
    這對雙生姐妹是娘胎里欠下的不足之癥，心脈孱弱，雖然看著令人憂心，但并不難醫(yī)，風(fēng)荷仔細(xì)記下脈案，心中約莫有了數(shù)。

    臨走之前，又囑咐了阿嬤該如何照看孩子，阿嬤自是無有不應(yīng)。

    叁日后，風(fēng)荷又一次帶著阿昭來了慈幼局，孩子的面色瞧著好了許多，聽乳娘說，母乳也進(jìn)得多了些。

    風(fēng)荷在一旁和阿嬤說話時，阿昭便蹲在床邊逗兩個小娃娃笑，忽然發(fā)現(xiàn)娃娃的小腳丫總是亂蹬，怪奇怪的。

    阿昭狐疑地掀開被角，頓時大驚失色。

    “我的天老爺，誰把金子落這兒了！”

    風(fēng)荷聽見阿昭叫喊，蹙眉上前詢道：“什么金子？”

    阿昭驚愕的神色仍寫在臉上，迅速掀起被角給風(fēng)荷看了一眼，又十分戒備地掩回去，“先生，天上難道掉餡餅了不成！”

    風(fēng)荷的眸中也隱約閃過一絲錯愕，在床邊沉默地站了許久后，揉著小娃娃稚嫩的面頰，輕聲道：“不是餡餅?！?/br>
    “什么？”

    風(fēng)荷沒有回答他。

    她看向窗外，目光似是透過一整個遲暮的春，笑了笑，“是菩薩顯靈了?！?/br>
    “?。俊?/br>
    阿昭遲鈍地?fù)现^，不明所以，天上掉餡餅，和觀音菩薩顯靈，有什么區(qū)別嗎？

    少年隨后忍不住解釋道：“先生，天上掉餡餅，只是一個比喻，這金元寶怎么說也不會是憑空生出來的，一定是哪位樂善好施的大財主心疼這命途多舛的姐妹倆，這才施以援手?！?/br>
    “總歸不會是菩薩送來的，菩薩又不是財神爺。”

    阿昭總覺得怎么說都不對，又道：“倒也不是我不敬菩薩，觀音娘娘手里持的是玉凈瓶，也不是金元寶呀！”

    阿昭一通胡言亂語，說著說著，眸中倒露出幾分艷羨來，“這人可真是慷慨闊綽，一出手便是兩個金元寶，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圓潤嬌俏的金元寶！先生你呢？”

    風(fēng)荷和阿嬤抱了小娃娃去更換褯衣，阿昭便被趕到了門外。

    少年蹲在門口，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亂說什么呢？關(guān)家那樣的名門望族，先生怎會與我一樣沒見識……”

    -

    薰風(fēng)入弦，江寧溽暑漸至。

    叁伏酷暑大人尚且難捱，嬰孩更是容易脾胃虛弱，風(fēng)荷掛心著姐妹倆，因此每日都來慈幼局給兩個小娃娃摩腹。

    阿昭看著風(fēng)荷日益嫻熟的抱孩子手法，忍不住喟嘆道：“先生還沒嫁人，倒是提前給人當(dāng)娘了……”

    風(fēng)荷無奈睨他一眼，輕哼一聲，“聒噪。”

    懷里的小娃娃揮著粉拳，也隨著她哼哼。

    “你還朝我哼起來了？”

    阿昭對著小娃娃扮起鬼臉，佯作嫌棄道：“小小兩個娃，拉的屎可忒臭，下回不給你們洗褯子了。先生你聞到?jīng)]有？這味兒還沒散盡吶！”

    風(fēng)荷失笑。

    “今早出門時見鄰舍院里栽的梔子開了，香得暈人，明日去偷兩朵來，叫你再聞不見旁的味道?！?/br>
    “真偷？”阿昭躍躍欲試。

    風(fēng)荷微挑眉，“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