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舟
阿昭方才挨的那一記手刀不重,須臾之后,便揉著脖頸,恍恍惚惚地醒了來。 抬頭瞥見身旁站著的風荷,腦中糊涂道:還有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又殷勤地望向“觀音娘娘”,頎長纖瘦,是個男子的身量,不過也無妨,觀音菩薩普門示現,無所謂男相女相。 阿昭虛弱出聲:“先生,先扶我起來?!?/br> 風荷伸了手,阿昭借力站起身,挪到那男子身旁,誠懇又好奇地問道:“善人如此疼惜這兩個孩子,慷慨解囊,卻不以真面目示人,連看望孩子都總在夜里避開旁人來,這是為何?” 阿昭的疑惑并非是憑空產生的,據他所知,江寧每年都有許多財主老爺往慈幼局捐銀子進來,為的就是博一個仁善好施的好名聲,便是只捐了仨瓜倆棗,也恨不得在江寧大街上奔走相告。 這人倒古怪,分明是做善事,卻要避開人。 久久沒有得到答復,阿昭又喚了兩聲,“善人?善人?” 夜色如濃墨,阿昭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心里犯了嘀咕。少年人坦誠直率,拿過風荷手里的紗燈便貼到他臉上去瞧,渾然不覺得失禮。 “阿昭……” 風荷對他的魯莽感到無奈。 不過這一瞧,阿昭的心陡然一顫。 好生漂亮的一雙眼睛,可是卻讓眼淚浸得微紅,這是…… 阿昭的心涼了大半,難道他太咄咄逼人,沖撞了這位善人不成?可他又覺得匪夷所思,一個大男人,瞧著年歲還比他大些,哭什么啊? “你……” “善人,我并沒有逼問你的意思,若是你對我不滿,或是生了我的氣,那你罵我兩聲,你這樣,我心里還怪不好受的?!?/br> “今日之舉是我太過造次,明知你不愿見人,還故意這般……” 不知忽然想到些什么,阿昭的心涼透了。 善人一句話不說,不會是……啞巴吧? 因為身有殘缺,所以才不愿見人。 阿昭頓時大慟,他這是造了什么冤孽!這么心好的人,偏偏疾病纏身,不得安生,先生也是如此,吃了這么多的苦,最后好在是柳暗花明了。 思及此,阿昭默默堅定了信念——救贖他。 他家先生可是江寧的小神醫(yī)、小菩薩,懸壺濟世、妙手回春,說不準他們在此遇到善人,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br> 少年人在心中已經暗自寫好了拯救蒼生的戲碼,上去握住善人的手腕,目光炯炯道:“善人,我知道你有難言之隱,不過你也不用難過,我家先生神醫(yī)妙手,一定能治好你的!” 風荷蹙起眉,面色一沉,“什么難言之隱?” 阿昭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偷偷抬起手指了指喉嚨。 “天色也不早了,不如這樣,善人你今日先屈尊隨我回醫(yī)館,省得大半夜的在路上奔波……或者你跟著先生回家也行,先生你不介意吧?” “先生?”阿昭看向風荷,目露期盼。 風荷輕笑,“不行?!?/br> 在阿昭疑惑的目光中,風荷溫聲解釋道:“我留在這,你們回醫(yī)館?!?/br> 阿昭點頭,先生可以留在慈幼局,和乳娘阿嬤們睡在一起,他們兩個大男人不好安置,回醫(yī)館是最好的。 旋即笑瞇瞇地搭上善人的肩,殷勤道:“善人咱們走吧!方才多有冒犯,你就當我是個蠢的,不要往心里去呀?!?/br> - “觀音娘娘怎生得這般好看……” “觀音娘娘,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總覺得好生熟悉?!?/br> “沒有見過嗎?好吧,也許是我的記性不大好。你和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好像,他……” 紗燈之下,冷蓮一般的美人面孔隨夢境的戛然而止破碎消弭,衛(wèi)漪心臟絞痛得厲害,捂著胸口垂落的鈴鐺,失魂落魄地坐在窗邊。 女郎,女郎未出口的話是什么呢? …… 窗外,月升青冥,更漏將殘。 阿昭在榻上睡得酣熟,全然不知衛(wèi)漪離開了醫(yī)館,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外頭有清脆的叩門聲傳來,才稀里糊涂地起了身。 “是先生嗎?” “嗯?!?/br> “哦哦!先生你且等一等。” 阿昭手腳利索地穿戴齊整,看見衛(wèi)漪坐在窗下,垂著眉眼,整個人都無端透著一絲秋霜挼葉似的清愁。阿昭忍不住道:“善人,你是不是一夜沒睡???” 語罷,又想起他不能言語的事情,默默噤聲,轉身去給風荷開了門。 “先生怎來得這么早?” 現下曙光微明,怎么看,都是摸著黑來的,阿昭不禁問道。 “不早。” 風荷側身略過他,徑直走入房內。阿昭低眼一瞧,她手上還拿了個帷帽,不知做什么用的,心中正奇怪,卻見風荷清冷的目光投射來,心平氣和地注視著他。 阿昭倒也沒有這么蠢,知道先生想趕他出去,便窩窩囊囊地闔上門,“先生,我去洗把臉?!?/br> 風荷轉身,把帷帽放在桌上,朝衛(wèi)漪笑道:“昨夜可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