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下是細絨的嫩草，草葉輕觸著他的臉頰，鼻尖滿是清新的植物氣息，洛笙垂著眼眸，竟?jié)u漸覺得困頓。

    這里的一切都讓他格外安心，此時一個人待在這里，洛笙的心也平靜了不少。

    長在巨大宮殿里的小森林格外安靜，漸漸地只有洛笙沉穩(wěn)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躺在過去還沒有意識、沒有身體時，他待了不知道多久的地方。

    洛笙又做夢了，夢里不是他在現(xiàn)代的一切，也不是他回到靈沛大陸后的一切，而是屬于……他還沒有人形時的記憶。

    夢里，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來守著他的人，看著那些人從年輕到衰老，最后消失許久又換了一個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在他身邊衰老，很多人突然就消失了，他再也沒見過。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xiàn)。

    那個五官與墨潯野有幾分相似的女人。

    她第一次出現(xiàn)時，似乎只有十幾歲，面容稚嫩，渾身朝氣，每次來這里，都會對洛笙說很多話，絮絮叨叨的都是些瑣碎小事，可洛笙聽著卻不覺得煩躁，雖然他當時沒有形態(tài)，也無法說話，可洛笙能感覺到，當時的他是開心的，他喜歡聽外面的事情。

    后來女人漸漸長大，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說的也不再是外面的事情，而是關(guān)于一個男人，或者說是一條龍。

    “他是龍族如今的王，他對我很好……”

    “我喜歡他，我想跟他離開?！?/br>
    “世人都不懂他，他一點都不可怕，他才不是因為一己私欲墮魔呢，他是為了帶領龍族重回巔峰?！?/br>
    “龍族稀少，繁衍困難，他總是跟我說他的每一步都很艱難，我很擔心他，可我好像沒什么能幫他的?！?/br>
    再后來，洛笙一直孤孤單單地待在這里，女人很久很久沒有來過。

    春去秋來，小森林里雖樹木植物眾多，可還只是靈源形態(tài)的洛笙仍舊覺得寂寞。

    他長久地沉睡著，窩在那半顆蛋里，沒有思想也沒有意識。

    直到數(shù)年后，女人回來了。

    女人一出現(xiàn)，洛笙立刻感覺到在她的身體里有另一道生命氣息的存在，她懷孕了。

    她變得沉默，也沒有了笑容，她的神情不再充滿活力，她的嘴角總是緊緊抿著。

    她也不再對洛笙說很多的話了，她只是坐在一旁，看著洛笙發(fā)呆。

    在女人眼里，靈源看起來不過是一團碰不到摸不著的白霧。

    她從未想過靈源有意識，也從未覺得靈源有生命。

    靈源就像是靈沛大陸的地基，沒什么存在感，卻必須保護好。

    她其實也從沒有喜歡過守護靈源這項任務，她修煉天賦高，自幼在九重仙門里長大，師長們將她保護得很好，她沒受過什么挫折，長到一定年歲后，守護靈源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頭上。

    比起總是必須來禁地陪著這團沒有生命的白霧，她更喜歡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有，比仙門內(nèi)，比禁地內(nèi)有趣一萬倍。

    她一直是無憂無慮的，直到她愛上了一個人。

    本來一切都向著最好的方向發(fā)展，直到她懷孕了，她肚子里的龍崽特別不穩(wěn)，龍族雖天生強大，可他們的子嗣卻很難存活，更何況她是人族。

    她想保住她的孩子，他說只有得到靈源才行。

    她愛他，但也不傻，他知道比起保住孩子，靈源對他來說更大的作用是提升修為，或是也許能讓他長生。

    修仙者數(shù)千年的壽命，她一直覺得太過漫長，龍族更是動輒萬年壽數(shù)，可他卻覺得短暫，他所求的是長生。

    他讓她將靈源偷出來。

    那段時間，她總會來，也慢慢開始重新對洛笙說一些話，仿佛一切回到了過去那般。

    洛笙依舊聽得津津有味，漫長的時間也變得有趣了一些，他很期待她到來的時候。

    直到有一次，她說著說著就大哭了起來，她捂著肚子說孩子保不住了。

    她每次來都只是坐在一旁，這一次她第一次走到了洛笙面前，洛笙漂浮在半空中，看著她伸出了雙手。

    所有人都以為靈源是摸不到的，她也以為。

    可她在伸手后卻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靈源的存在，溫暖而柔軟。

    她將洛笙抱進懷里，轉(zhuǎn)身匆匆往外走，嘴里一直小聲念叨著對不起，又顛三倒四地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變了，他騙我?！?/br>
    “他想吃了我們。”

    “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跟他無關(guān)?！?/br>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時只是團白霧的洛笙思想很簡單，他以為女人想要抱抱他。

    他第一次被人抱在懷里。

    他貼在女人的懷里，感受到了女人身體里另一個生命的存在，小小的，脆弱的，仿佛隨時會消失。

    之后的夢境變得模糊起來，洛笙只看到女人剛離開瀑布就被無數(shù)九重仙門的弟子攔了下來。

    洛笙被人從女人的懷里帶走了，女人被無數(shù)人壓了下去。

    在女人離開前，洛笙好像聽到了女人的哭喊。

    “誰能救救我的孩子……”

    在醒來前的最后一刻，洛笙看到夢境中一團白霧的自己分出了一團淡淡的靈氣沖向了女人的肚子。

    緊接著，他聽到了一下接著一下的心跳聲，不再脆弱瀕死，而是堅韌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