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談的結(jié)果是，凌稚仙和盧詩臣離婚，等到凌思長到明事理的年紀(jì)，再告訴凌思真相。

    只不過還沒有等到凌思長到完全明事理的年紀(jì)，凌思作為記者，在國外出差的時候，意外卷進(jìn)了動亂里，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凌思她的身世，就不幸身亡了。

    凌思慢慢地說著自己如此曲折復(fù)雜的身世，樣子卻很平靜。在說什么驚天動地的話都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這一點(diǎn)，倒是頗像盧詩臣。

    凌稚仙身亡，凌老院長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凌思幼年喪母，這樣的情況下，告訴凌思身世真相的這件事就只能往后拖一拖了，一拖便拖到了現(xiàn)在，越往后拖，越不知道什么時機(jī)合適講出來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松茗聽著凌思大略說完之后，問道。

    “我媽剛走的那一陣，她的遺物被同事寄了回來，被我收了，”凌思說，“她的遺物里有一本日記，日記里面記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的身世?！?/br>
    凌思自小就隱約感覺到了自己的家庭有點(diǎn)不同，不只是因?yàn)楦改鸽x婚——畢竟這個年代離婚已經(jīng)不算是很新鮮的事情。離婚這件事總是充滿了癡怨和糾紛，但是凌思感覺凌稚仙和盧詩臣之間卻并不是如此，他們感情分明很好，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矛盾，又為什么會離婚呢？

    所以凌思小時候問過凌稚仙，為什么他們明明很感情很好，為什么要離婚？凌稚仙總說感情好也分很多種，她和盧詩臣并不是那種可以結(jié)婚可以做夫妻的感情，等她長大一點(diǎn)再告訴她。

    只不過凌思剛長大一點(diǎn)，凌稚仙就倉促地離開了，說等她長大一點(diǎn)再告訴的話便再也沒有來得及講。凌思還記得和她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和姥爺去機(jī)場送她出國去工作，臨別前凌稚仙說會給她帶一個漂亮的木雕回來。

    沒有任何永別的征兆，但是偏偏就成了永別。

    那是凌思和母親的最后一面，再見到的時候，凌稚仙便只剩下了一張遺照，因?yàn)槭潜痪砣肓藨?zhàn)亂之中，連遺體都并不完整，大人們都沒有讓她這個孩子去看。

    凌稚仙的葬禮之后不久，她的工作單位便將她的遺物一一整理好，寄到了凌家。那時候盧詩臣和凌老院長都忙于處理凌稚仙身后的事情，是凌思收了快遞拆了快遞，那些物品之中，有凌稚仙承諾要送給凌思的木雕，還有凌稚仙的日記。

    日記里記載了凌稚仙的許多事情，其中最新的日記，便是說打算這次結(jié)束工作回國之后，就和凌思說明她的身世，還很仔細(xì)計(jì)劃了應(yīng)當(dāng)怎么樣和凌思講，才能在不傷害凌思的情況下讓她良好地接受。

    年幼的凌思還沒有從母親的死亡之中回過神來，便猝不及防地從遺物的日記中窺見自己身世的秘密。

    母親剛剛意外離世，又得知了自己和父親之間并無血緣關(guān)系，李松茗不知道對于一個剛剛才十歲的女孩來說會是怎樣的打擊，他很難想象，那時候的凌思，到底會是什么樣的心情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mama沒有了，爸爸也‘沒有’了，那時候我其實(shí)很害怕，我不知道，一切為什么會是那樣的?！绷杷荚揪秃芤蕾嚵柚上?，母女間的關(guān)系是很好的，如果一切順利，在凌稚仙的耐心的解釋和安撫下，大約凌思是能夠慢慢地接受自己的身世的。

    但是母親如此出其不意地離開了她，她的依賴對象便自然而然地?fù)Q成了多年來一直有著父親的名義的盧詩臣。偏偏這時候她又知道了自己并非盧詩臣的親生的孩子，她叫了那么多年的“爸爸”，本質(zhì)上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

    凌思偏過頭去，聲音有些微微發(fā)顫：“我討厭他總管我，但我又害怕他真的不再管我，原本我跟他就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br>
    盧詩臣其實(shí)可以隨時拋下她，他對她原本就沒有任何義務(wù)。

    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面對可能被拋下的恐懼，能夠想到的唯一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反叛的行為來試探家長的底線。尤其是在是盧詩臣爆發(fā)了“騙婚”和“插足他人感情”的丑聞之后，凌思更加意識到，這原本就是盧詩臣不應(yīng)該承受的紛擾，于是凌思的恐懼之中又多了一分愧疚，復(fù)雜的心態(tài)之下，帶來的后果就是讓凌思的叛逆行為更加變本加厲。

    盧詩臣越加嚴(yán)厲地管控她，她越加覺得不安和矛盾——因?yàn)樗恢?，這沒有血緣的牽絆，只有父親的名義的親情，支點(diǎn)和底線到底在哪里。

    “盧老師……”李松茗問了一句有些拗口的話，“他知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嗎？”

    “他應(yīng)該還不知道吧。”凌思說，“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我是希望他一直容忍我，還是希望他干脆就直接說我不是他的女兒，他沒義務(wù)管我，很奇怪吧……反正，我自己沒有勇氣說出來，”凌思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睛，“很軟弱吧?！?/br>
    李松茗將凌思落在被子上面的被折斷的牙簽小節(jié)撿了起來，“你才十幾歲，軟弱一點(diǎn)也沒有關(guān)系?！?/br>
    凌思吸了吸鼻子，說道：“松茗哥，謝謝你肯聽我講這些?！?/br>
    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些年來，凌思沒有任何人可以說，也畏懼和任何人說。沒有想到，陰差陽錯之下，今天居然意外地對著李松茗說了出來。

    “不過，你跟盧老師……或許應(yīng)該好好談一談，今天和我講的這些話，你應(yīng)該和他講一講。”李松茗說，“盧老師說過，你永遠(yuǎn)都是她的女兒，這么多年他都沒有因?yàn)檠夑P(guān)系而介意你，以后也更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