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文藝復(fù)興以來,理性一直是被最為看重的一種價值。它似乎代表了啟蒙和進步,與中世紀的蒙昧相對立。人們不僅認為理性優(yōu)于非理性,而且認為應(yīng)當用理性來解釋一切。 而實際上,有許多事是不能用理性來解釋的。比如說藝術(shù)和人對美的感覺就很難用理性來解釋。虐戀就有點像一種藝術(shù),它是生活的藝術(shù),是性的藝術(shù)。??玛P(guān)于虐戀的最常被人引用的一段名言是:“為這一實踐賦予的概念不像愛的概念那么久遠;它是一種廣泛的文化現(xiàn)象,精確地說,出現(xiàn)于 18 世紀末年。它造成了西方想像力的一次最偉大的轉(zhuǎn)變:向心靈的譫妄狀態(tài)的非理性轉(zhuǎn)變。” ??抡J為,虐戀不是一種性變態(tài),而是一個文化現(xiàn)象,是“欲望的無限想像”。虐戀的意義不僅在于它是一種廣泛的文化現(xiàn)象,還在于它造成了西方人想像力的一次最偉大的非理性轉(zhuǎn)變。 ——李銀河 《虐戀亞文化》 “我對自己始終不自信,無論經(jīng)歷過多少親密關(guān)系,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成了網(wǎng)紅?!眱?yōu)說。 子曰已經(jīng)很明白優(yōu)的原生家庭了,那種非常傳統(tǒng)的東亞家庭模板,父親弱勢到幾乎沒有,母親則強勢到獨占一方。 “我和我媽其實過的一直挺平順的,你想,她在體制里工作,在體制里退休,從來沒經(jīng)歷過什么過分的爾虞我詐,也沒有現(xiàn)在私人企業(yè)里天怒人怨的加班。” “但是她始終在營造一種,我們相濡以沫,在風雨飄搖中互相看護的感覺,沒有壓力,她會從內(nèi)部制造壓力,讓我離不開她,她習慣性的打擊我,讓我自以為弱小,怯懦,并且十分不自信。” “于是我開始脫了衣服拍照,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有那么多人喜歡我的身體,在外人面前,在公平陌生的目光面前,我是這樣的具有誘惑力,那么性感。” “從某種程度上,是社交平臺的海量反饋塑造了現(xiàn)在樂觀自信的我,我可以平靜的端著酒杯跟你說話,不是因為我是我母親的女兒,而是因為我是一個性感的女人。—— 我不需要和男人zuoai,我就知道我擁有欲望的無限想象,我的身體,具有強烈的性吸引力?!?/br> “那我和你一樣”子曰的玻璃杯敲了敲優(yōu)的額頭,“我從小就不想做個男孩子,我不喜歡男孩子的東西,我不喜歡汽車,雖然我也不喜歡花和洋娃娃,但我早就知道我和周圍的人是不同的?!?/br> “初中的時候我就不擅長體育,是那種比女孩子還要柔弱的男生,總是班級里跑1000米時的吊車尾?!?/br> “然后呢?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原來可以走藥娘這條路的?” “你知道湯不熱嗎?” “知道,我的啟蒙讀物。” “高中的時候我就有手機了,然后充滿曲折的知道了湯不熱,那時候上面就有很多性改造的東西,不過大部分都是通過女S,也就是女主人的手,所以我一開始一直以為我需要的其實是一個女S,至少,是個mama的角色?!?/br> “對,就是這段,你上次都不肯告訴我你的入門經(jīng)歷,你是遇到了什么人嗎?” “差不多,她是香港人,非常典型的女S,跟現(xiàn)在爛大街的玩意兒不一樣,她有自己的理解,還會引導我?!?/br> “那不是很好嘛?你有圣人的指引?!?/br> “啊對,她很好,但我發(fā)現(xiàn)我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孩子。我并不是真正的M,跪著的時候,挨鞭子的時候,被高跟鞋踩在腳底下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出神的想,就這樣,然后呢?我....沒有辦法,感受到純粹M的快樂,被虐待的快樂?!弊釉徊[起眼睛,似乎是喝醉了,嗓音格外沙啞“我連變態(tài)都不是合格的變態(tài),那時候我想,超級自卑。” “你醉了?” “沒有?!?/br> “那就是醉了?!?/br> “隨便你,”子曰晃了晃杯子,還是繼續(xù)喝酒?!拔夜蛟谒媲翱蓿瑧曰?,道歉,她是個好人,但我享受不到純粹虐待的快樂。我太獨立了?!?/br> “你是有靈魂的人。”優(yōu)摸了摸子曰的頭發(fā),說“有靈魂的人才會痛苦?!?/br> “謝謝,”他抿起嘴角一笑,“然后就分手了?!?/br> “那么簡單?” “過程很曲折,我不想說,反正分手了?!?/br> “嗯,然后呢?” “我開始買藥,從最小劑量開始吃,高三那年住校,正好?!?/br> “你沒被同學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了又怎么樣,他們又不知道這是什么藥?!?/br> “好吧,”優(yōu)的語氣有點糾結(jié)和半信半疑“你那時候就那么自信別人不會看出來什么?” “因為我成績還不錯,優(yōu)等生的光環(huán),你懂的?!?/br> “胖了一點,皮膚白了一點,沒有青春痘了,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沒胸,胸是后面藥吃多了才有的?!?/br> “我敲,那不是最強人體改造嗎?你簡直是直接進化掉了男孩子所有令人討厭的特征,而且還成績好,簡直是人生贏家?!?/br> “差不多吧,反正后面高考結(jié)束我家里人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都覺得是住校時間長了,人會有點不同,不過也和開始的藥量小有關(guān)系?!?/br> “所以你大學才開始搞女裝和加大劑量的?” “也不是,大學的時候稍微有點零花錢,但是我對女生又不感興趣,就都花在了買衣服和藥上,我有一櫥柜的全套lol裙,還有日式的那種校園小短裙,也出二次元的女裝,反正你想到的我基本都玩過?!?/br> “你那么有錢?” “我零花錢還可以的。而且又不打游戲,不談戀愛。” “好吧,那么神奇?!眱?yōu)的眼神里充滿了敬佩。 子曰倒是很淡定,目不斜視的繼續(xù)說“然后就探索著玩鎖啊什么的,找人看管鎖啊,然后漸漸的就習慣了日常每天戴鎖,也不需要把鑰匙放到別人那里去了,自己就可以?!?/br> “天呢,你是什么神仙,那么順利?” “也還好?不過這一段確實是沒受到什么挫折。然后也加了一些群之類的,出出cos,也搞x這種平臺。你懂的,湯不熱的難民,最后都跑到x 里去了?!?/br> “啊,對,我也是從湯不熱到的x,中間隔了好多年呢?!眱?yōu)愣了下,隱隱覺得子曰講的整個過程過于順利了,“那你上次跟我說你媽會扔你衣服?” “啊對,就我大學畢業(yè)本來有機會出去留學的,學校都申請好了,我媽發(fā)現(xiàn)了我的女裝,然后就瘋了。”他滿臉苦笑的低下了頭?!澳愣茫欠N家庭地震,我媽是主力,我爸是廢物?!?/br> “然后你就沒能出去?” “嗯,”他輕不可聞的應(yīng)了一聲。然后開后說“幸好那時候已經(jīng)快畢業(yè)了,畢業(yè)照都拍了,我就直接滾出去找工作?!?/br> “然后你媽不僅扔了你衣服,還每次見面都會抽你?” “哎,”子曰嘆了一口氣,“我應(yīng)該算是讓他們很失望吧,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孩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個變態(tài)?!?/br> “就......穿女裝也不能完全算是變態(tài)吧,頂多就是興趣愛好比較特殊?!?/br> “女裝放一起的還有鎖和潤滑油什么的?!?/br> 優(yōu)無奈的撇了撇嘴,“那你活該?!?/br> “對啊,”子曰回答的很爽快,眼睛瞇起來一笑,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舒適。優(yōu)盯著他的臉看,忽然覺得有點心酸。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內(nèi)心過程,可以毫無芥蒂的承認“自己活該”? “然后呢?” “然后就打工掙錢啊,我學校不錯的,工科嘛,就算是沒有留學還是能有錢的?!?/br> “那你跟家里現(xiàn)在什么關(guān)系?” “沒什么關(guān)系,”子曰回答的很快,然后頓了頓說“就像我上次跟你說的,我們有血緣關(guān)系,所以他們在意的點我也在意,我們相當于是在博弈,但是到現(xiàn)在為止還是僵持的那種博弈?!眱?yōu)還記得上次談話的時候,子曰說過自己的觀點: 我覺得天下的父母,那些會和兒女起沖突的,都是因為彼此太相似,追求的東西像,喜歡的東西像,執(zhí)著的東西像,沉迷的東西像,所以總是在爭奪同一樣東西,因為他們血緣里就注定了,會喜歡同一件東西,爭奪同一種權(quán)利。 原來是從自己的經(jīng)歷里領(lǐng)悟來的,怪不得那么深刻。 “那你比我堅強多了?!眱?yōu)說:“我是那種一邊喊著要擺脫家庭,一邊又忍不住靠家庭的人。大概是我爸遺傳給我的懶惰,我就是總覺得他們不會不管我的?!?/br> “那你也活該?!?/br> “對,我活該?!眱蓚€人相視一笑。 世界上的事情大概總有定數(shù),譬如古人說,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子曰和優(yōu)能在歡場相見,其實從十幾年前的學生時代,一個微妙的想法轉(zhuǎn)變開始,就已經(jīng)是注定的了。 “你讀過《動物莊園》嗎?” “當然讀過。”優(yōu)驕傲的回答說“我可是文科生好吧?!?/br> “所有動物一律平等——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br> “對,你想說什么?” “我本來可以是更平等的那個,但現(xiàn)在只能做不太平等的那個?!?/br> “因為你在日本公司嗎?” “也不能這么說,我覺得整個東亞都差不多,除非你移民?!?/br> “呵呵”優(yōu)嘲諷的一笑,“你想的未免也太遠了點。” “不遠,只要你愿意?!?/br> 優(yōu)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是那種,說會去做什么事情就能做成什么事情的人,我都奇怪今天我們兩個怎么會坐在一起喝酒?!?/br> “不奇怪,我什么都能做成,但是我什么都不想做。” “你別跟我說你也是抑郁癥?!眱?yōu)抽了抽嘴角。 “多多少少。但是我沒去確診過?!?/br> “為啥?”優(yōu)愣了愣,她是從抑郁癥的陰影里走過的人,知道沒有確診和藥物輔助的世界有多灰暗。 “你去了醫(yī)院,人家總要問你長期服用激素的事情,明顯這對我心理健康有影響。但是我又不想停?!彼麩o所謂的笑笑“所以我覺得挺好的,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就去死一死好了?!?/br> 優(yōu)翻了個白眼,重新給杯子里倒?jié)M了酒,然后說“你這屬于諱疾忌醫(yī)。” “那就諱疾忌醫(yī)好了?!弊釉换貜?fù)的依舊無所謂。優(yōu)的目光直視著他,卻好像透過了他看到了那么明亮純粹的靈魂,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她懂的,水至清則無魚。 “你......”她想了想,繼續(xù)說“你連自己都不在意?!?/br> 他又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嗯?然后呢?” “居然還會陪我在這里喝酒,”優(yōu)搖了搖頭,“真的不可思議?!?/br> 這一次,子曰沒有回復(fù)她,低著頭,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在想什么。 優(yōu)經(jīng)常在晚上一個人睡在居酒屋,偌大的房子,空空蕩蕩。她一個人隨便在鋪了柔軟地毯的角落里一窩,就能一覺到天亮。但是今天不行,她和子曰都喝醉了,不得不求助老板娘。 “那你們干脆都跟我回家去吧。睡一起可以吧?”老板娘身上總有一股行俠仗義的豪爽感。優(yōu)樂顛顛的拖著子曰住到了老板娘家里。 森嫌棄的不得了,“你以為誰都能住到家里的啊?就朋友可以....” “那老板娘讓我住進來了,我就是朋友了?!眱?yōu)厚著臉皮對森說。 “接你過來都是多余,上次你不是自己睡店里的?” “這次有子曰嘛,他在我多不好意思???以為我是你?關(guān)了店門小姑娘不穿衣服的跪在你腳底下.......嗚嗚嗚”優(yōu)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森一把捂住嘴。然后用手頂著額頭說: “你說過你喝醉了,什么都沒看到?!?/br> “我喝醉了記憶力賊好?!?/br> “那你除了沒穿衣服的小姑娘還記不記得那個被你從床上踢下去的男人?” “當然記得,”優(yōu)白了他一眼,“褲子一脫那么小,我直接裝醉把他踢出去了。” “嘖”森無語的看著優(yōu),“所以你什么都記得?” “嗯,還要我再說點什么嘛?我還記得那個小姑娘是跟AJ的....嗚嗚嗚”優(yōu)還沒說完,又被森一把捂住了嘴。 “你什么都不記得了,知道嗎?” 在他威脅的目光小,優(yōu)慫了,重復(fù)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鄙檬持柑撎摰闹噶酥杆念~頭,威脅到“再想起來知道怎么辦吧?” 優(yōu)十分識相的點了點頭,做出一個八字手勢,對著腦袋“嘭”的一下“我自殺!” 森滿意的點了點頭:“那還差不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