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青青這么一問?，趙成業(yè)心?下嘆息，知是躲不過這一劫。

    “下官來千陽就?任前便有, 聽聞上任知府被北蠻狼牙斬去頭?顱當(dāng)夜, 發(fā)生古怪異象，自那夜后，迷霧終年不散，遮天蔽日?！?/br>
    林青青發(fā)現(xiàn)他神色躊躇，對?異象之事言猶未盡, 問?道：“是何異象？”

    趙成業(yè)額上的皺紋蹙得更深，語氣沉凝：“千陽百姓皆道當(dāng)夜聽見杜鵑啼血，狼群哀嚎，一啼一嚎相互和應(yīng)響徹云霄。”

    三人成虎即成謠言，此事不見得能當(dāng)真。

    林青青詢問?道：“依你所言, 這片濃霧也是異象之一, 發(fā)生異象的那段時間, 千陽可還發(fā)生過其他災(zāi)害？”

    “都是下官就?任前的事情，下官也不清楚, 未聽百姓提起過?！壁w成業(y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稍作猶豫后看向方子衿，“下官懷疑這場長達(dá)三年的迷霧并?非偶然?！?/br>
    方子衿看出他意有所指：“人為？”

    趙成業(yè)眼中透著復(fù)雜，掃量半空中沉實的灰霧：“下官也知不可能是人為，這般大的迷霧要如何制造，且不說范圍，時間呢？

    來此三年，迷霧不曾有一日退去，若是人為，那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何人能有這般通天徹地之能？下官想象不出?！?/br>
    “千陽四面環(huán)山，這樣的地形很容易凝聚地流?！狈阶玉粕裆?，嗓音也冷淡如涼水，像是本身就?缺少?人該有的生氣，“若利用千陽盆地地勢與?低寒多雨的環(huán)境，在山上造勢達(dá)成冷熱對?流，便能在千陽凝聚不散大霧?！?/br>
    趙成業(yè)聞言色變：“莫非將軍以前遇見過類似的情形，曾有人造霧制敵？”

    濃霧中，方子衿的五官隱約朦朧，給人一種遠(yuǎn)離塵世之感，鳳眸安靜地凝視著趙成業(yè)。

    趙成業(yè)看不懂少?年的眼神，含著希冀的目光微微發(fā)亮。

    在趙成業(yè)滿懷期待下，少?年終是從?緊閉的口中蹦出兩個字：“有過?！?/br>
    但他沒說千陽的情況要更特殊。

    千陽之外是蠻荒之地，且不說他們愿不愿意浪費(fèi)如此之多的人力、財力制造大霧，北蠻民?風(fēng)彪悍，處于半開?化狀態(tài)，何人能想出這樣的計謀。

    怕只怕并?非人為。

    “這……當(dāng)真可以人為造霧？”

    方子衿雖還是十幾歲的少?年，但名聲如雷貫耳，他的見識遠(yuǎn)非困于一隅的文官能比擬的，趙成業(yè)從?第一眼見到此人，便知他不是會?夸夸其談之輩，他說有，那便是真有。

    人為造勢，那便還有轉(zhuǎn)機(jī)??！

    趙成業(yè)不敢置信之余，又陷入更深層次的困惑：“要如何證實此乃人為，而?非自然天象呢？”

    林青青說道：“派人搜尋千陽地界，不放過每一寸土地，若是人為，總能找出痕跡?！?/br>
    趙成業(yè)卻很快推拒：“千陽雖是彈丸之地，可五臟六腑俱全，地形復(fù)雜，千陽駐軍不能動用，府衙的兵又力有不逮?？趾臅r耗力，亦不能達(dá)成目的。”

    “不動用千陽的兵，我們的人勘察完千陽地貌，正在繪制地圖，只待將軍派人進(jìn)行更詳盡的探索?！?/br>
    林青青沒有事先通知方子衿，抬眼看向少?年，少?年輕輕點(diǎn)了下頭?。

    她盯著方子衿看了兩眼，忽而?莞爾一笑，很快收回視線和趙成業(yè)說話，因而?錯過了少?年眼中回應(yīng)的神光。

    “將軍此番前來一是為解決千陽匪患，二是為救千陽走出困境。如今匪患已除，剩下的事情還需趙知府配合?！?/br>
    趙成業(yè)看了眼有條不紊安排工作的林青青，又看向神色冰冷鮮少?發(fā)言的方子衿，一個念頭?閃電似的在腦海中一閃，怎么也無法遏制。

    他控制眼珠不亂轉(zhuǎn)，躬身道：“將軍有何安排下官定當(dāng)全力配合?！?/br>
    林青青瞧見趙成業(yè)額頭?溢出的汗水，細(xì)心?詢問?：“趙知府可是有難為之處？”

    趙成業(yè)連忙搖頭?擺手：“沒有沒有?！?/br>
    如此緊張？林青青盯著他看。

    趙成業(yè)被林青青眼神一盯，額頭?鼻尖一塊滲出汗水，急忙打住擺動的手，艱澀地擠出一個問?題：“下官不明白既然匪患已除，為何這四萬兵馬還駐扎在千陽郊外？”

    林青青反問?：“趙知府覺得千陽的兵如何？”

    趙成業(yè)沉默下來。

    林青青又問?：“千陽的人力呢？”

    趙成業(yè)被問?到心?坎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受災(zāi)情影響，年輕力壯的要么去外地謀生，要么流亡去了附近州府，剩下的都是些走不動的老?弱病殘，哪還有什么人力。大人看看這田莊，莊稼長不成，雜草倒是生長茂盛。”

    他說著說著，眉毛高高揚(yáng)起，訝道：“大人莫非是要這四萬人要留在千陽開?拓田地？這都是京城的兵啊，留在千陽合適嗎？”

    “只是暫時駐守千陽?！?/br>
    林青青的回答讓趙成業(yè)略感失望，他掩下失望之色，心?中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就?算圣上有意派兵鎮(zhèn)守千陽，千陽也無法提供這么多的糧食供養(yǎng)這四萬兵馬，他們帶來的糧草恐怕也支撐不了月余。

    千陽如今瘡痍滿目，若是北蠻狼牙來犯，能否守下還是未知。

    趙成業(yè)掃望迷霧遮掩的千陽城，他們還能走出一條活路嗎？

    林青青不得不打斷他的多愁善感：“將軍有令，郊外的四萬兵馬今日入住千陽城，趙知府務(wù)必在天黑之前安置妥當(dāng)。”

    “入住千陽城？”趙成業(yè)遲疑道，“會?不會?給將軍整頓兵馬造成不便？”

    方子衿：“不妨事?！?/br>
    千陽環(huán)境惡劣，住宿條件遠(yuǎn)不如京城，四萬士兵在方子衿的震懾下住進(jìn)千陽城，個個把不高興寫在臉上。

    軍令如山，他們不會?違抗方子衿的命令，卻都不服方子衿。

    京城的兵對?方子衿這個名字不陌生，在他們眼中，方子衿是先帝冒天下之大不韙指定的皇后，不是那個威震四海的少?將軍，私下對?方子衿恭有余而?敬不足，他們大多是不懂識文斷字的粗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飯后還會?拿這事出來說笑。

    四萬士兵入住千陽次日，出現(xiàn)幾起兵民?沖突事件，所幸軍令在前，沒有造成惡劣影響，但那幾名士兵心?里?不痛快，痛斥千陽人不講道理，出口成臟，宣稱這樣的千陽不值得他們守護(hù)。

    夜間，一名士兵還未睡安穩(wěn)，便被扣上麻袋一路拖進(jìn)府衙，驚慌失措中被人放出麻袋，對?上一雙寒澈的眼睛。

    “誰?。扛陕锬?！”

    那雙眼睛的主人冷冷地睨視他，直把他看得渾身發(fā)毛，怒意全消。

    士兵這才意識到面前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何人，緊張地跪直：“將軍！”

    “你可知造謠擾亂軍心?是何罪？”出聲的并?非方子衿，而?是他身側(cè)的黑衣少?年，士兵又是震驚又是困惑，那少?年細(xì)皮嫩rou，不像軍中的兵，氣質(zhì)矜貴年紀(jì)不大，更不可能是軍師。

    莫非是圣上派來的督軍？

    混功勛的王孫公子？

    林青青冷淡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他身上：“不想著保住小命，還有心?思亂瞧?！?/br>
    士兵一驚，連忙叩首：“小的沒有造謠，將軍明鑒。小的是被那老?伯氣糊涂了，才口不擇言抱怨兩句，和身邊識得的人提過一嘴，絕對?沒有四處散播！”

    士兵暗覷了方子衿一眼，那雙眼眸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仿佛為他判好了死刑，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他嘴唇發(fā)白，眼皮直跳，蒼白地說著保命的話：“砍了小人的腦袋也不能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我們和千陽老?百姓的矛盾不會?因砍掉小人的腦袋而?得到解決，矛盾不解，謠傳不止。解鈴還須系鈴人，請將軍給屬下一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

    林青青雙手交叉放在桌案上：“讀過書？”

    士兵呆呆點(diǎn)頭?，神色黯然道：“也曾想考取功名，奈何最后落榜，還被征了兵?！?/br>
    林青青又問?：“叫什么名字？”

    士兵愣了愣，能把他提到這里?，又怎會?不知他的姓名，對?方既然問?了，他也只好作答。

    “孟定?！?/br>
    “家住何方？”

    這次不僅是士兵茫然了，林青青身邊的少?年也轉(zhuǎn)眸看向她，順著她的視線打量孟定尚且端正的臉，片刻后緩緩垂下眼睫，睫羽在眼瞼打下暗影。

    “……云州?！泵隙ㄡ葆宓溃翱梢f生辰八字？”

    林青青笑了一聲，來自云州，那便沒錯了。

    這次鬧事者名單里?居然有原著的劇情人物。

    孟定在原著中是方子衿的副將，文武雙全謀略過人，可惜英年早逝，為方子衿擋箭而?死。

    “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jī)會?，你要嗎？”

    孟定心?中大定：“要！”

    林青青對?方子衿說：“便定他罷。”

    雪衣少?年眼皮不抬地點(diǎn)頭?，將手中的圖紙推到林青青手邊。

    林青青拿走地圖時觸碰到少?年寒涼的手指，方子衿猛地縮回手。

    林青青看過去，少?年鳳眸中還殘留一絲未褪去的異樣。

    “怎么了？”

    “有點(diǎn)疼?！?/br>
    林青青心?中奇怪，讓影二接過圖紙，遞交給孟定。

    “明日起，你領(lǐng)千人加固千陽西北面的城墻。沒什么意見便退下吧?！?/br>
    孟定不敢相信就?這樣被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了，指著自己，不覺提高嗓門：“派我去加固城墻？”

    “這……我就?一個小卒，不合適吧?！泵隙ㄐ?慌地笑著，“我沒功沒績的，做千夫長也難以服眾啊?！?/br>
    他一個無名小卒何時被大人物看上的？怎么看上的？

    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孟定急忙道：“屬下有自知之明，懇求給屬下?lián)Q一個將功折罪的辦法！”

    林青青臉色微寒：“影二，拖出去砍了?！?/br>
    “等?等?等?！”孟定抱緊圖紙，大聲道，“我去！”

    孟定走后，林青青轉(zhuǎn)頭?端詳方子衿的臉：“我碰你，你也會?疼了？”

    少?年神色迷茫：“不是那種疼?！?/br>
    第19章

    不是那種疼？那是哪種疼？林青青心里?想著?, 也就問出了口：“是哪種疼？”

    方子衿轉(zhuǎn)動手指，抬眼見林青青盯著他的手看?，頓在半途。

    見他沒有想說的意思，林青青用袖帶系起袖口, 起身向外走?：“今夜別太累, 明日還要勘察周邊的山勢, 有一段路要走?，此地的迷霧亦有可能與地質(zhì)運(yùn)動有關(guān)?！?/br>
    少年掃了眼林青青系袖帶的動作：“你要外出？”

    林青青回頭看?他, 少年神色淡淡，眼中的情緒淡得像千陽天?空下的薄霧，那是一種看?不透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