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br>
    瞿遙嗓音艱澀道：“我?不想吃飯。”

    沈娘從身后抽出一根竹子，敲了敲盤子：“吃飯。”

    瞿遙咬著牙坐過去，手指顫抖地捧起?盤子，盤子里裝的是生rou，血淋淋的，縫里還夾著腥氣?很重的血絲。

    “……我?吃不下。”

    沈娘甩動細竹，沒打在瞿遙身上，瞿遙卻摔倒在地，表情痛苦不堪，嘴唇像窗外的竹葉刷刷地，又很快地顫動著，道道血紅爬上他的脖頸，宛如細竹打出的傷疤，交疊纏繞，猙獰可?怖。

    “我?吃，我?吃還不行嗎！！”瞿遙目毗盡裂，嘶叫出聲，大口?大口?地咽下血腥的生rou。

    他剛吃了兩口?，嘔吐感便在胃部翻滾。瞿遙強迫自己?咽下去，卻沒能忍住，趴在桌上嘔了出來，地面一片模糊，rou糜可?見?。

    沈娘冷聲道：“吃完?！?/br>
    瞿遙嘴角的肌rou劇烈地顫抖著，機械地吞咽生rou，撐起?的兩腮像一面繃緊的鼓皮。

    四個盤子空了，沈娘才抬腳離開，她剛走到門?口?，就聽瞿遙一字一頓地問：“半年后，你當(dāng)真會放我?們離開？”

    沈娘的聲音平靜如水：“這樣的話，我?說的還少嗎？”

    瞿遙驟然站起?身，睜大赤紅的眼圈，嗓音尖銳：“你都是騙我?們的！你根本不會放我?們走！”

    他吼到嗓子嘶?。骸斑€不夠嗎！你折磨得我?們還不夠嗎！”

    沈娘若無所覺地說道：“你們喜歡希望，我?便給?你們希望，我?做錯了嗎？”

    “你究竟要對我?們做什么！放方子衿下來，讓他和姚藥住一起?，放任他們關(guān)?系變好……”

    瞿遙越往下說，臉色越蒼白，嘴唇也變得灰白一片，全無血色：“你到底想要……怎么折磨我?們？”

    沈娘回頭?看?他，眼底幽暗無光，看?不見?一絲溫暖，她嘴唇輕動了兩下。

    瞿遙腳跟發(fā)軟，他仿佛聽見?沈娘在說——“我?想要折磨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你?！?/br>
    可?是他等了又等，沒等到這句話，就像他腦?；孟氤龅囊粋€聲音。

    沈娘：“姚藥性格好，武功不錯，腦子聰明，臉長得雌雄莫辨的俊，你喜歡她嗎？”

    瞿遙瘋狂搖頭?，不住地往后退：“我?不喜歡?！?/br>
    沈娘：“方子衿冰雪可?愛，受盡折磨，性格隱忍，身上有一種不合群的可?憐，可?有令你產(chǎn)生同病相憐的感覺？”

    瞿遙幾乎是吼出來的：“我?說了！我?和他們不熟！”

    沈娘欺身走近他：“神醫(yī)吃藥吃壞腦子，忘了他的愛侶，又幫男孩接上雙腿，可?惜男孩運氣?不好，接上的左腿不契合，從此成?為殘廢?！?/br>
    瞿遙眼神呆滯。

    沈娘語氣?不變道：“你運氣?不夠好，神醫(yī)忘記的事情該讓她忘記，拿出來說，是希望神醫(yī)聽見?，以此當(dāng)面嘲笑神醫(yī)腦子不好，殺夫仇人近在眼前，竟然還給?他治病，是這樣嗎？”

    瞿遙：“你都聽見?了……”

    沈娘憐憫地看?著他：“瞿遙，怪只怪你自己?嘴賤，管不住腿，也管不住嘴，天下哪有那么多可?憐人，都是自己?作的。”

    瞿遙雙手抱緊腦袋，緩緩蹲在地上，泣不成?聲：“不要說了，你殺我?，殺我?一個人就好?！?/br>
    沈娘來了點精神，對折斷開細竹，把最鋒利的那端扔到他腳下：“來，撿起?來，殺了自己?。你能做到，我?便放一個，做不到，我?便殺一個?！?/br>
    瞿遙撿起?細竹，哭著朝自己?的肚子送，但他剛感覺到一點疼痛，便再也不得寸進?，“啪”地一下扔掉竹子。

    “我?下不去手，你不是有很多毒嗎？讓我?喝毒?！?/br>
    “毒？那不是你能染指的。”沈娘挽起?竹籃，頭?戴布巾，面龐溫婉清秀，像一個普通的鄉(xiāng)村少婦，說出口?的話卻半點不淳樸，帶著濃重的詛咒意味，“開腸破肚，剖心取肺才是你該有的下場。瞿遙，我?們的賬，還在繼續(xù)清算?！?/br>
    “?。。　宾倪b尖叫著嘶吼著，死?死?地抱住腦袋，沈娘的離開也無法淹沒他的恐懼和痛苦。

    林青青和方子衿吃完飯，出來散步消食，便聽見?瞿遙凄慘的尖叫聲，兩人趕到柴房，眼見?瞿遙蹲在桌子后面，地面還有生rou的rou塊。

    “瞿遙，瞿遙?！绷智嗲嘟辛藥茁暎矝]有叫醒驚恐尖叫的人，拿出銀針扎進?他的脖頸。

    瞿遙軟倒在林青青懷里。

    小方子衿蹲下，眼巴巴地看?著林青青翻動瞿遙的眼皮，問：“他怎么了？”

    “入魘了。”柴房的環(huán)境很差，林青青把人抱起?，險些閃到自己?的老腰，瞿遙外表很輕，體重卻一點不含糊。

    主?要根源還是她這具身體，當(dāng)年的牢獄之災(zāi)透支了健康，補不回來了。

    小方子衿張開手，主?動要抱瞿遙：“我?來?！?/br>
    林青青來回掃視他九歲的身體，含糊道：“等你長到我?肩膀高?，再抱吧?！?/br>
    小方子衿卻很堅持：“我?可?以?！?/br>
    “下次你來抱?！绷智嗲啾е送葑永镒撸安皇怯X得你力氣?小，是怕你手臂沒他的腰長?！?/br>
    將瞿遙放在軟榻上，林青青施展銀針，希望能以此穩(wěn)定瞿遙的心神，半晌，施針結(jié)束，小方子衿頗有禮貌地問：“結(jié)束了嗎？”

    林青青：“一炷香后便能醒。”

    林青青話音剛落，小方子衿從身后抱住她的腰，細小的手臂在她腰上繞了一圈。

    他認真道：“有腰長。”

    林青青：“……你測我?腰？”

    林青青自覺腰比男子腰細，正想讓他去測瞿遙的，轉(zhuǎn)眸便見?瞿遙躺下后的腰部空懸，隔著衣服都看?見?瘦骨嶙峋。

    “什么是魘？”方子衿問。

    林青青望著他鮮紅如血的雙眼，耐心解釋道：“身體為了保護自身不受傷害，大腦進?入混沌狀態(tài)時，會切斷神經(jīng)對軀體的控制，這便是魘。瞿遙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br>
    方子衿：“能治嗎？”

    林青青搖首：“這是心病，很難治。他的精神受到污染，只有從根源拔除，否則無藥可?醫(yī)?！?/br>
    方子衿低下頭?，學(xué)林青青的樣子，伸手探了探瞿遙的脈搏，但他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摸不出來。

    “以前只有他和我?說話，我?不討厭他?！?/br>
    林青青：“嗯?！?/br>
    林青青望著柴房的方向：“醒來問問他，方才發(fā)生了何事?！?/br>
    半柱香后，瞿遙醒了，目光在林青青和方子衿身上游移，有些沉默，不像平日里活蹦亂跳的樣子。

    看?著看?著，他突然從床上蹦了起?來。

    “床榻也太?軟了，我?睡著不舒服，誰把我?抱來的？給?我?腰疼的?！?/br>
    林青青：“我?觀你被嚇傻了，醒不過來才將你抱回來醫(yī)治?！?/br>
    瞿遙驚訝地長大嘴巴：“你抱的？”

    他不爽道：“你不養(yǎng)我?，不能抱我?，抱了我?就要負責(zé)，養(yǎng)我??！?/br>
    小方子衿趴在林青青腿上，抱住她的腰：“只能養(yǎng)我??！?/br>
    林青青看?著瞿遙，眼神透著無奈：“我?也沒比你大多少，怎么養(yǎng)你？”

    瞿遙不怎么高?興：“少有少的養(yǎng)法，老有老的養(yǎng)法。你就是不想養(yǎng)我??！?/br>
    瞿遙屬于那種‘你越說，他越和你犟’的類型，林青青懶于應(yīng)付這種相處模式，只好說道：“你高?興便好?！?/br>
    “哼，我?也不稀罕，誰要你養(yǎng)?！宾倪b快步走出門?口?，看?了看?外面，確定沒有突然多出不該出現(xiàn)的人影，才猶豫地張口?，“你們……小心點，若能找到法子，盡早離開，沈娘的話不可?信?！?/br>
    林青青頷首道：“你也是，活著最重要?！?/br>
    瞿遙苦笑：“活著，也沒有多重要，遲早有一日我?會親手殺了沈娘。”

    瞿遙離開后，小方子衿慢慢松開林青青：“沈娘找過瞿遙，給?他吃生rou?！?/br>
    林青青怔了怔：“地上那些腥rou是給?瞿遙吃的？”

    小方子衿指了指瞿遙出去的方向：“我?聞到了?！?/br>
    林青青也在瞿遙身上聞到了腥味，但沒想到沈娘會逼瞿遙吃生rou。

    “往后我?們和他一起?吃飯好不好？”

    小方子衿皺眉低頭?：“瞿遙不會同意，他惹惱了沈娘，不希望連累我?們?！?/br>
    少頃，小孩抬起?眸，望進?林青青的眼睛里：“但他沒意識到，我?們已經(jīng)在沈娘的局中，誰都躲不掉?！?/br>
    第49章

    “誰都?躲不掉？”林青青重復(fù)方子衿的話, 不是很理解地靠在椅背上看海，“聽起來倒是十?分嚴(yán)重。你們一個是珍貴的藥人，一個價格高昂的人蠱，沈娘會?殺你們嗎？”

    方子衿清楚記得瞿遙給他講過的故事, 從那?時候起, 瞿遙變得?沉默寡言, 不再來找他?閑聊。他?懷疑，沈娘聽見了瞿遙的話并暗中實施了報復(fù)。

    “這是一場復(fù)仇?！?/br>
    “復(fù)仇？”林青青不明所以, 坐直身體，“瞿遙和?沈娘有仇？”

    小方子衿：“殺夫之仇?！?/br>
    聽完方子衿的描述，林青青沉默地煮了壺茶，她現(xiàn)在的身體不能喝涼水, 也?不能喝放涼的溫涼水, 想要喝茶壓驚，要從頭煮茶，吹到合適的溫度飲用。

    麻煩得?要死，沒有影衛(wèi)在身邊，她只能自己動手。

    “衿衿。”林青青喚了方子衿一聲。

    小方子衿自覺地拎起煮好的茶, 倒入茶杯里，慢慢地吹，還沒吹幾下便被林青青拿走了杯子。

    他?疑惑地抬眸看她：“你不喜歡我?guī)湍愦祮?？?/br>
    林青青吹涼茶水：“半年后，我若沒法親自送你，你也?要自己走下山?！?/br>
    小方子衿盯著林青青的紅色衣擺：“你們都?喜歡假設(shè), 沒發(fā)生的事情, 我不喜歡去想?！?/br>
    “但你已經(jīng)在想了, 小神童?！绷智嗲嗫戳丝此?嚴(yán)肅的小臉，“知道了, 不假設(shè)。別生氣，等到你下山那?日，我們看著辦?！?/br>
    小方子衿低聲道：“等到那?日，我再問你一遍?！?/br>
    林青青：“問什么？”

    “你愿不愿跟我回家？”小方子衿眼神認真，“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br>
    林青青摸了摸耳垂：“好啊，也?許那?時會?有什么不一樣。總之，別抱半分期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