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刻，陛下來月氏的?消息便會在月氏宮廷傳開?！?/br>
    “王儲殿里的?人正在商議如何針對宣國, 暫時無人關(guān)注臣這里的?情況，陛下此時離開，還來得及?！?/br>
    方子?衿一步不停地?從房梁底下穿過，好似根本沒?有看見過林青青。

    只要快點(diǎn)從哥哥眼前?消失，不與他?對話, 哥哥便能發(fā)覺自己并不值得他?逗留月氏, 早點(diǎn)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林青青沒?有回首去看少年走遠(yuǎn)的?身影。

    “聽聞, 貴霜王于今辰下旨，要舉辦一場游舟戲?！?/br>
    “有消息稱, 貴霜王或于此次游舟中更?換王儲。王儲殿的?殿下們鉚足了勁要在今日午時大放異彩，個個都想謀得貴霜王的?青眼，取代霍迎。但朕以為，貴霜王絕不會換掉霍迎?！?/br>
    紅衣少年頓時佇足。

    他?淡淡道：“貴霜王挑選王儲只看能力?！?/br>
    “方世?豪駐守邊境多年，出了名的?不聽調(diào)令，他?此次因何出兵月氏，貴霜王不會想不到?！?/br>
    “你能力再強(qiáng)又如何，宣國讓月氏多次受挫，貴霜王不是圣人，他?工于心計(jì)，睚眥必報，讓你擁有與霍迎同等競爭王位的?機(jī)會，不過是想借霍迎的?手除掉你，給霍迎立威?！?/br>
    林青青此次來月氏，并非沒?有準(zhǔn)備。

    把方子?衿困在宮中的?五日時間里，她?派人仔細(xì)調(diào)查了月氏宮廷的?現(xiàn)狀。

    方子?衿用短短四個月，便爬上了霍迎那般高的?位置，除了他?能力出眾的?因素外，必然還有其他?原因。

    她?懷疑貴霜王給方子?衿這般地?位，不僅是想借機(jī)報復(fù)方子?衿，還有可能是設(shè)計(jì)出了一場針對宣國的?陰謀。

    房梁下的?少年閃身離開原地?，腳步輕點(diǎn)，化作一道紅色的?影子?躍上房梁。

    他?半蹲在林青青坐的?房梁上，與她?面對面，因半掩著而變得狹長的?眼眸深遂不見光，可即便如此，也難掩其中的?疑惑之色。

    “陛下可有真正相信過臣能做成這件事？”

    “便如陛下所?言，臣處在一個危險而緊迫的?時刻，接下來每一步都有可能葬身月氏。但陛下的?到來，會讓這個可能無限接近十成。”

    方子?衿表情冷淡，語氣緩慢而沒?有曲折，聽起來有幾分寡然，如同一個與天子?并不相熟的?臣子?，在向天子?稟明一件很普遍的?事情。

    “陛下也說，王儲殿里的?每個人都鉚了足勁同霍迎競爭王位，陛下留在此地?，無疑是給了他?們一個走捷徑的?機(jī)會。”

    “誰第?一個抓住宣國皇帝，或是殺掉宣國皇帝，便有可能被貴霜王選定為新的?王儲。這樣的?機(jī)會，王儲殿里沒?有一位肯放棄。”

    林青青盯著他?看了兩眼，沒?有辯駁他?的?觀點(diǎn)，只說了一件事：“月氏百姓信奉鬼神?！?/br>
    方子?衿眼底不易察覺地?掠過一道暗芒，嗓音微冷：“在月氏，貴霜王想要?dú)⒈菹拢兹绶凑??！?/br>
    說著，他?目光四掃，尋找吳錚的?身影。

    “兩刻，你們只有兩刻的?時間，立刻離開月氏?！?/br>
    林青青扳著手指數(shù)了數(shù)，誠實(shí)道：“兩刻，不夠出關(guān)的?。”

    少年盯著寢殿的?大門，思緒飛速運(yùn)轉(zhuǎn)，凌厲的?眼眸發(fā)沉發(fā)黑。

    “距離午時，只有不到三刻鐘。我們還有一場游舟戲要看，養(yǎng)足了精神才能應(yīng)對后面的?危機(jī)。”林青青背靠著房梁，無精打采地?闔了闔眼簾，她?趕路途中只合過兩回眼，每次只睡兩小?時，有點(diǎn)撐不住了。

    “我送你走?！狈阶?衿打算孤注一擲，無論如何，他?必須將林青青送出月氏。

    感受到少年靠近的?氣息，林青青撐開眼皮，“貴霜王下旨要你們參加游舟戲，你不去了？既是旨意，應(yīng)當(dāng)屬于月氏王儲的?一次考核，這場游舟關(guān)乎你還能不能留在月氏。”

    在方子?衿伸手抱起她?之前?，林青青單手壓住梁木，借力跳下房梁，后背半靠在方子?衿的?榻上。

    少年緊隨著跳下來，執(zhí)意要把她?送出月氏宮廷，林青青指了指自己這張憔悴的?臉，看著方子?衿逐漸藏不住擔(dān)憂的?眼睛，卡了殼，到底也沒?把快累死了的?話說出口。

    她?按住方子?衿的?手腕。

    “衿衿，若這是一場死局，我已經(jīng)來不及退出，若不是死局，我又何須急著離開？”

    緊閉的?寢宮大門從外打開，大步走進(jìn)來的?男人一身古銅色皮膚，眉弓如巖石角岸般突出，面部僵硬，不茍言笑?，犀利的?雙眸里布滿血絲，眼角膜下隱約可見一抹淺淡的?藍(lán)灰。

    “宣帝此番前?來大月，可是有國事相商？”貴霜王說著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宣國話，明知故問道，“怎不走大月國門，靜悄悄來孩子?們的?寢宮？”

    貴霜王年過半百，王儲殿內(nèi)的?王儲候選人年歲皆在三十以下，他?道一句孩子?們沒?有錯。

    但他?把林青青放在同等的?輩分上，這句話就像是在說，林青青摸進(jìn)小?輩們的?寢宮，欲對他?的?孩子?們做一些不合宜的?事情。

    林青青并未在意貴霜王話里的?歧義，起身道：“望舒殿下是朕的?皇后，朕私下來他?住的?地?方，與他?說幾句體己話，不過分罷？”

    “聽望舒說，你們已經(jīng)和離。望舒嘴硬心軟，與宣帝提和離，也非出自本心，宣帝既然舍不得望舒，不如收回和離書？”

    貴霜王以方子?衿長者的?身份自居，抬起手掌便招方子?衿過來。

    少年低垂著眼眸，眼睛始終盯著地?面的?毛毯，仿佛是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錯過了貴霜王的?手勢。

    貴霜王心知出聲也不一定能把人叫過來，對著林青青笑?道：“宣帝來的?正是時候，本王于今日午時準(zhǔn)備了一場游舟戲，望宣帝賞光前?往。”

    貴霜王面部五官僵硬，雙頰的?顴骨極高，嘴角緊繃下彎，往日里很少笑?。

    此時笑?起來，有一種皮笑?rou不笑?的?陰森感。

    林青青毫不畏懼地?與其對視：“那便卻之不恭了?！?/br>
    十月，寒風(fēng)朔朔，月氏屋檐上掛滿了冰霜。

    游舟戲在王船上，路程不遠(yuǎn)。

    貴霜王騎馬而行，卻讓林青青坐馬車。

    他?認(rèn)定宣國小?皇帝嬌貴，也不管林青青有何想法?，眼神里盛著獨(dú)斷專行的?冷酷。

    林青青瞧他?神色，也未浪費(fèi)口舌拒絕。

    她?來月氏的?路上，騎死了一匹千里馬，此時雙腿也不適合再騎馬，索性就享受了這段風(fēng)雨欲來前?的?悠閑時光。

    林青青有意叫上方子?衿，掀起車簾看向后面騎著馬的?紅衣少年，少年看著馬車的?方向，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便移開了視線。

    踏上王船時，方子?衿第?一時間走到林青青身邊。

    貴霜王身形高大魁梧，林青青并行在他?身側(cè)，像一個未及束發(fā)之齡的?小?少年。

    游舟戲，是在王船上看一出水傀儡戲。

    與民間的?水傀儡戲不同，月氏王船上的?水傀儡被蠱蟲控制，而cao縱蠱蟲的?是這些月氏王儲候選人。

    林青青偏頭看向左后方的?紅衣少年，少年還在擺弄竹筒里的?斑斕蜘蛛。

    她?回憶了一遍龍傲天的?前?世?今生?。

    得出一個肯定答案——方子?衿在cao縱蠱蟲方面缺乏天賦。

    林青青瞥視不遠(yuǎn)處的?貴霜王，貴霜王正專注地?看著籠子?里的?狂獅，身后的?幾位王儲候選人手捧精致玉盒，小?心地?調(diào)制香粉的?用量。

    根據(jù)蠱蟲的?種類、體型和喜惡，調(diào)制不同程度的?控蠱香料，用香料的?氣味愉悅或是恫嚇蠱蟲，蠱蟲便會隨控蠱之人的?心意行動。

    控蠱香料的?效果因人而異。

    如同調(diào)香，細(xì)微的?氣味變化，都是天差地?別?。

    林青青微微后靠，背部完全貼合椅背，向身后的?紅衣少年輕聲詢問：“他?們手里拿的?事物，莫非是用來控制蠱蟲的?？”

    旁人聽見這話，也只會認(rèn)為林青青好奇月氏人要如何控制蠱蟲。

    但林青青知道，方子?衿能聽出她?的?意思。

    少年回了她?一個冷淡的?眼神。

    第?一個表演水傀儡戲的?不是方子?衿，是一個叫齊簡的?人。

    林青青看了看，光是看一眼，便覺得這水傀儡戲邪門。

    月氏的?蠱蟲遠(yuǎn)比她?見過的?蠱蟲邪肆詭異，像是一群訓(xùn)練有素的?奇兵。

    它們充斥在水傀儡的?關(guān)節(jié)中，控制水傀儡行動。

    而被占用身體的?水傀儡仿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行動迅速敏捷，就連腳步聲都與一個成年人一般無二。

    林青青憶起宜城的?蠱蟲。

    若是把這些蠱蟲用在人身上，那必然是一場神鬼莫測卻又驚天動地?的?廝殺。

    林青青看了眼那名叫齊簡的?年輕人，片晌，收回了視線。

    被蠱蟲賦予行動能力的?水傀儡與最兇猛的?狂獅激烈戰(zhàn)斗，而cao控者坐在席位上，旁若無人地?欣賞著這一切。

    他?們是一群善于在背后cao縱全局的?幕后之人，動動手指便能左右生?死。

    此時cao控的?是水傀儡，他?日，遠(yuǎn)在月氏之外，他?們cao控的?便是整個天下的?局勢。

    林青青心里有一種不太妙的?預(yù)感，掌心突然多了一個精致的?盒子?。

    少年把東西放進(jìn)她?手里，什么?也沒?說，坐了回去。

    第88章

    林青青翻動盒子里的?香粉, 用?余光掃量身邊極具宣國傳統(tǒng)特色的屏風(fēng)。

    以月氏的?待客之道，她該坐在貴霜王身邊。

    貴霜王卻?做了主客之分，中間以兩扇山水白玉屏風(fēng)相隔，屏風(fēng)很高, 幾乎通連船艙。

    兩丈之外是敞開的木質(zhì)舷窗。

    王船停靠在冰封的?水岸口?, 透過舷窗往外看, 是一片冰白?色的?水面。

    林青青過來時觀察了一眼路線，按他們?的?行走路程, 他們?還沒有走出月氏皇宮。

    月氏皇宮背靠大海，這個岸口?還在月氏皇宮之內(nèi)。

    貴霜王的?視線穿過鏤空白?玉屏風(fēng)，朝林青青這邊看來，刻板嚴(yán)肅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的?眼白?交錯著紅色血絲, 與方子衿的?癥狀很像。

    但是貴霜王眼睛里的?紅血絲是常態(tài), 遙遙一看，那雙深沉可怖的?眼睛像泛著一道擇人?而噬的?紅光。

    表面上，貴霜王用?屏風(fēng)給她留了一個比較私密的?空間，實(shí)則，若她這邊發(fā)生意外, 有屏風(fēng)阻隔，便不會波及到他那里。

    宣帝皇帝被月氏王儲所?殺，的?確是一件既能夠重?創(chuàng)宣國，又能夠敲山震虎威懾天下的?好事。

    不怪方子衿臉色那么難看。

    林青青站在他的?立場上，也會認(rèn)為此人?不知天高地厚, 來月氏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