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許說的?認(rèn)真，他沒?注意到趙巍衡的?眉頭越皺越深，臉上的?笑也漸漸淡去。

    等他說完，看向趙巍衡的?時(shí)候，就見趙巍衡面色不善，“馮許，這些話方才在?堂上，你已向阿耶說過?，阿耶不允，現(xiàn)在?又私底下來尋我。

    既然自詡君子，怎能行此小人行徑。你若是不服，當(dāng)時(shí)便該反駁阿耶，可你沒?有，足見你膽怯了?！?/br>
    馮許覺得?趙巍衡曲解了他的?意思，當(dāng)即解釋道?：“三郎君誤會(huì)了，若是國公爺愿聽我馮許的?進(jìn)言，我便是被斥責(zé)遭庭丈又如何。我不再?言，是因?yàn)閲珷斝囊庖褯Q，不論再?說什么，他都聽不進(jìn)去……”

    趙巍衡先聲奪人，厲聲道?：“你的?意思是我阿耶偏聽偏信？”

    馮許：“……”

    他不知道?趙巍衡怎么越聽越歪，明明自己不是這個(gè)意思。

    而趙巍衡已是氣急，“還?有什么叫女子該長于內(nèi)宅，不可拋頭露面？我告訴你，趙家沒?有這個(gè)規(guī)矩，你要是看不下去，大可自請(qǐng)離開?，我愿奉上百金，助你另尋明主！”

    趙巍衡本想拂袖而去，但實(shí)?在?氣不過?，走了兩步又回頭，“被你閑話的?是我親阿姐和親meimei，為人兄長，若叫我再?聽見你這般編排她們?，我定不會(huì)如這次般輕易放過?。

    哼，你家中便沒?有阿娘姊妹不成，怎不知將心比心！”

    說完話，趙巍衡才氣沖沖的?離去。

    留下馮許一人，他只覺得?莫名其妙，生生被趙巍衡曲解至此，心里有股勁不上不下的?，噎得?難受。他不過?是來勸一勸，自認(rèn)為沒?有任何不對(duì)，更沒?有背后編排，怎么就小人行徑了？

    馮許也氣的?不行。

    兩人算是不歡而散。

    而等到馮許回去以后，先是摔了一跤把腦門磕青了，后來喝涼水也能嗆到，平日用?慣的?毛筆也莫名其妙斷了……

    馮許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事情傳出去，人人都說是因?yàn)榇奘嫒舾缮詈?，他?dāng)眾為難崔舒若，可不就不被鬼神喜愛了嘛。

    但傳到馮許耳里的?時(shí)候，他半點(diǎn)不信，還?把勸他和崔舒若致歉的?另一個(gè)謀士趕走了。等到晚間，他默默把論語塞進(jìn)自己的?枕頭底下，還?念念有詞，“哼，管你用?什么旁門左道?，就算真有鬼神也越不過?先賢孔子！”

    然后第二日，他起身時(shí)把瓷枕頭帶下床，碎了。

    那本論語也莫名其妙字跡暈染，不能看了。

    頭疼的?不行，腳也歪了的?馮許看著滿屋狼藉，心情復(fù)雜。

    崔舒若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一邊被雀音捶背，一邊問?鸚哥，“既然連先賢孔子都護(hù)不住他，他信世上有鬼神了嗎？”

    鸚哥搖頭，她也滿臉不可思議，怎么能有這么倔強(qiáng)的?人。

    “他非但不信，還?說字跡暈染一定是因?yàn)榻娉睗瘢B夜搬了一堆書到床塌上，非要試個(gè)究竟?！?/br>
    崔舒若聽了不禁失笑，她和系統(tǒng)感嘆，“真有意思，這人怕不是生錯(cuò)了時(shí)代，他應(yīng)該是堅(jiān)定的?唯物主義戰(zhàn)士才對(duì)?！?/br>
    說著，崔舒若又搖了搖頭，“不成，真正的?唯物主義戰(zhàn)士可沒?有歧視女性的?陋習(xí)，他還?是不夠格?！?/br>
    崔舒若后來也沒?再?為難他，因?yàn)榇絹碓娇拷盗恕?/br>
    越是如此，她越能感受到并州和建康的?差別，更確切些說，是建康和沿途各地的?差別。

    建康依著天險(xiǎn)，又是水鄉(xiāng)，北地的?胡人大多是旱鴨子，壓根不必怕他們?打過?來，還?不用?怕沒?有糧食。所以在?靠近建康時(shí)，會(huì)發(fā)?覺這里歌舞升平，岸邊常常能瞧見花船鶯歌燕舞，還?有男子尋歡作樂。

    而遙遙望去，岸上也很熱鬧，人頭攢動(dòng)。

    崔舒若是真正上了岸到了建康才知曉什么叫江南好風(fēng)光，碼頭能容納下許多條像她們?這艘似的?大船也就罷了，客船亦是往來不絕，數(shù)不清的?腳夫在?駝東西，還?有船夫喊拉纖的?號(hào)子，人聲鼎沸，熱鬧熙攘。

    崔舒若遠(yuǎn)遠(yuǎn)望去，建康多是兩三層的?小樓，檐角下掛著燈籠，風(fēng)徐徐一吹，燈籠輕搖，就如同柳枝婀娜。建康的?每一處都是精巧的?，述說江南風(fēng)光，連燕子似乎都和北地不同。

    明明是深秋了，可建康仍舊綠柳如新，怪道?詩人們?總愛聊贈(zèng)友人江南一枝春，它連秋日都恍然若春呢。

    崔舒若從船上下來坐上了等候已久的?下人們?備好的?軟轎。

    她發(fā)?現(xiàn)建康和并州的?風(fēng)貌相差極大，并州的?權(quán)貴多是乘坐馬車，而且除了馬匹的?健碩，還?注重發(fā)?色，最好都是同一色澤鬃毛的?馬，好似這般才能彰顯主人家的?富庶。

    可建康，竟然是牛車。

    還?不是因?yàn)殄X財(cái)不夠，因?yàn)樗磉叺?鸚哥眼尖，時(shí)不時(shí)就能說出正乘牛車，姿勢(shì)隨意的?主人們?身上佩戴的?不起眼的?玉佩都是古物，價(jià)值千金。

    突然，雁容驚呼一聲，崔舒若順著她的?目光往那處瞧，見到一家食肆將客人用?剩下的?食物倒入泔水桶中，里頭都是白花花的?米飯，甚至有一口未曾動(dòng)過?的?燒雞。

    雁容驚呼一聲后，大家都望向她，她很快意識(shí)到自己的?失禮，羞愧的?低頭，“我之前在?曲南，那兒也不窮，但臨近邊關(guān)，糧食都緊張，權(quán)貴之家也就算了，但很少瞧見當(dāng)街有人會(huì)這般浪費(fèi)的??！?/br>
    崔舒若卻生出感慨，建康看似物產(chǎn)豐饒，胡人也過?不來，可正是這樣才危險(xiǎn)。居安豈能思危，他們?偏安一隅，恐怕漸漸就忘記洛陽淪陷，胡人占據(jù)北地的?恥辱了。

    也就是還?在?北地的?幾個(gè)重兵把守的?州郡，沒?被這股靡靡之音吹散。但他們?恐怕也都生了異心，怎么可能齊心協(xié)力?驅(qū)逐胡人。

    她放下簾子，搖搖頭，不愿再?想。

    只能等眼前的?王朝徹底奔潰，趙巍衡征伐失地，才能迎來曙光。

    而在?崔舒若放下簾子的?時(shí)候，前頭一輛牛車上金鈴搖擺，發(fā)?生清脆聲響，又停了下來，似乎見著熟人。

    來人和齊國公算是相識(shí)，似乎是齊國公的?后輩，齊國公策馬而行瞧見了，寒暄問?了幾句，很快又分別了。

    牛車在?經(jīng)過?崔舒若車窗前時(shí)，酒肆上，有人依憑二樓欄桿，朗聲大笑，還?飲起了酒，恣意瀟灑，“崔家玉郎，我們?可等了你許久，何故姍姍來遲啊，哈哈哈哈！”

    第32章

    “既赴子抉你的約, 自該乘興而來，我至酉時(shí)?方?才起意?！币缓熤簦奘嫒羯踔聊苈牭綄?duì)方說這話大笑時(shí)的胸腔震動(dòng), 這男子聲音清越爽朗, 她下意識(shí)生了些好感。

    而二樓上的人似乎扔了什么下來, 被男人一把抓住, 上頭的人繼續(xù)為難他，“好你個(gè)崔玉郎, 咱們約好的明明是末時(shí)?, 任你詭辯都叫我們幾個(gè)好等, 不喝完這一壺酒可休想上來?！?/br>
    崔舒若算是聽清了緣由，還覺得挺有趣的，自己轎邊的男子遲到了至少一個(gè)時(shí)辰，還能這般理直氣壯。

    男子也不以為意，“飲酒本是快事, 何須罰！”

    說?著, 崔舒若聽見水流入喉，又?砸向衣料胸腔的聲音。

    應(yīng)該是這人拿起一壺酒直接就喝完了。

    周圍人都叫好聲一片, 夸贊道, “不愧是名滿建康的崔玉郎, 玉人之姿，性情疏朗，當(dāng)真皎皎如?明月啊！”

    崔舒若原本沒什么興趣, 但聽見路人說?的神乎其神，她也生出了好奇心?。

    崔舒若掀開簾子, 正巧此?時(shí)?街邊開闊，攔路的貨物被腳夫趕著搬走?, 見他們寬闊的馬車得以通過，所以又?緩緩走?了起來。

    等她掀開簾時(shí)?，瞧見的只是對(duì)方?正朝酒肆大步而去的背影，寬廣溫暖，似乎能隔絕一切風(fēng)雨，極有安全感。

    崔舒若卻突然?察覺到不對(duì)，她怎么可能對(duì)一個(gè)陌生人如?此?有好感，還產(chǎn)生溫暖可依靠的念頭。

    不對(duì)勁，很不對(duì)勁。

    見崔舒若一直盯著崔玉郎的背影看，鸚哥還以為崔舒若是和其他女子一樣，被崔玉郎的風(fēng)姿折服。

    她連忙為自家?沒來過建康的二娘子解釋，“那是五姓七望里?博陵崔氏嫡支長房的原配嫡長子崔成德。他容貌俊美，玉樹臨風(fēng)，芝蘭如?玉，故又?被喚做玉郎。而且他天資聰穎，文采出眾，七歲便能吟詩作賦，少時(shí)?拜大儒為師，及冠之年就已?游歷三年，長輩們喜愛他，陛下也為他的才華折服，說?他是崔氏門閥的麒麟子。

    待到將來，他必是崔家?家?主?！?/br>
    崔舒若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你說?，崔玉郎的阿耶如?今的夫人是續(xù)弦？”

    鸚哥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說?了有關(guān)崔玉郎的那么多事情，可崔舒若卻注意到了其他地方?去。

    摸不著頭腦歸摸不著頭腦，鸚哥還是乖乖答道：“是啊，續(xù)弦的那位夫人也是世家?女，還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柳家?呢！圣上寵幸柳家?，不但給兵權(quán)，還給廣陵王納柳家?的女兒為正妃。廣陵王可是皇后所出，和太子一母同胞，而且為人寬厚仁慈，親賢臣，聽諫言，衣食簡樸，在朝里?可是人人稱頌！”

    崔舒若又?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雖然?是一母同胞，但也并不是就非要?成為太子擁躉，廣陵王也是圣上的親兒子，他也能承繼大統(tǒng)。

    若真的一心?想要?擁躉太子，怎么可能傳出如?此?賢名，這些可都是明君才需要?的。

    崔舒若人才進(jìn)建康，就踏進(jìn)了陰謀的中心?，但再波詭云譎她也不怕。

    她又?問道，“你可知崔家?家?主的原配夫人除了崔玉郎，還有其他子息嗎？”

    這下可把鸚哥問倒了，她遲疑的搖了搖頭，“奴婢也不大清楚，應(yīng)是沒有吧，也不曾聽過其他的消息?！?/br>
    一旁不曾插嘴，默默幫崔舒若繡荷包的行雪突然?開口，“還有一位女兒，說?是體弱多病，被送回?本家?了?！?/br>
    崔舒若轉(zhuǎn)頭看她，自己險(xiǎn)些忘了，竇夫人可是說?過行雪尚算清楚世家?關(guān)系的，能得竇夫人這么說?，恐怕行雪不止是清楚而已?，連些隱秘的陳年舊事應(yīng)該都有所涉獵。

    意識(shí)到崔舒若對(duì)原配夫人的所有事都感興趣，行雪沒有藏著掖著，而且索性都說?了，“博陵崔氏的家?主原娶的是前朝永嘉公主，是前朝武帝年紀(jì)最小的女兒，頗受寵愛，后來……

    圣上登基，遵循二王三恪的禮法?，將前朝幼帝封為王，待皇族及舊貴們也以撫恤恩賞為主。永嘉公主雖年幼也被一再恩賞，甚至撫養(yǎng)在皇后膝下。和崔家?家?主的婚事，還是帝后親賜。

    可惜后來永嘉公主的胞兄竟然?行悖逆之事，在南邊造反，不少前朝皇族都因此?事受牽連被殺。

    同一年永嘉公主生女時(shí)?難產(chǎn)血崩，撒手人寰，她的女兒自幼體弱，堪堪長到一歲多被送回?本家?，養(yǎng)在她的族叔父家?。

    再后來的事，就不大清楚了。”

    崔舒若福至心?靈，突然?就明白了自己這具身體的身世。

    雖然?不知道為何后來會(huì)?跟著繼母，又?被丟棄，但很顯然?，那一切都不是巧合，包括永嘉公主的死。

    以崔家?這樣的門庭，永嘉公主若是不曾參與造反，即便是皇帝也殺不了她。

    崔氏自然?也不可能主動(dòng)休妻，否則他人會(huì)?說?崔氏全無風(fēng)骨，只知攀附媚上。偏偏皇帝殺紅了眼，崔家?也不愿意庇護(hù)永嘉公主，就怕因此?被皇帝疑心?。那么既不失體面，又?能對(duì)新皇表露誠意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永嘉公主自然?過世。

    很好，崔舒若笑意深了些，自己的身體和這個(gè)王朝非但沒有真正的血緣，相反，似乎還有仇。等到他日，她一同參與顛覆這座王朝時(shí)?，也成了師出有名，理所應(yīng)當(dāng)。

    看，他們可是顛覆了我外家?的江山，又?害死了我的阿娘。我做什么不都是應(yīng)該的嗎？

    至于要?不要?和原主的家?人相認(rèn)，怎么相認(rèn)，都值得崔舒若細(xì)細(xì)考量。原主自幼長在本家?，恐怕建康里?沒幾個(gè)人能認(rèn)出她。認(rèn)得出她的人，只怕大多數(shù)見了她都要?被嚇?biāo)懒税伞?/br>
    想到此?處，崔舒若忍不住掩了掩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也該讓那些人猶如?驚弓之鳥，嘗嘗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眠的滋味。

    系統(tǒng)瞧見崔舒若這個(gè)表情，忍不住搖頭，看來有人要?倒大霉了。每次只要?宿主這樣笑，它不是被套路，就是稀里?糊涂被騙走?功德值。

    婢女們不知道崔舒若陡然?的笑是為了什么，幾人面面相覷起來，低頭不敢說?話。

    崔舒若很快恢復(fù)正常，她伸手拿起一塊點(diǎn)心?咬了起來。明明她的動(dòng)作很輕，可不知為何她每咬一口，都讓人心?里?一顫，好似那不是在咬點(diǎn)心?，而是在一口一口咬掉對(duì)手。

    風(fēng)吹徐徐，齊國公府的車馬還在長街慢慢行走?，過路的行人偶爾悄悄議論。

    齊國公帶著趙巍衡策馬行走?，權(quán)貴的氣度渾若天成，壓根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們是少有的在建康還騎馬的權(quán)貴了，如?今的建康，貴族們?cè)缇土餍信＼?。也有行人駐足，將齊國公他們和其他人放在一塊比較。

    “前頭騎馬的是哪家?兒郎，好生俊朗?！?/br>
    “若論風(fēng)姿氣度，也有如?此?矯健英姿、威風(fēng)赫赫的，怕是只有定北王府的那位世子了。”

    旁邊有人不服氣的糾正，“哼，論容貌，明明世子更勝一籌。何況圣上早已?加封世子，如?今可是懷化大將軍了。”

    “哦？果真是天縱英才，若非他們父子，只怕社稷危矣。我大晉將軍英勇，遲早有一日能打回?洛陽，奪回?漢人江山?！?/br>
    “唉，洛陽，洛陽??！”原本還談興正重的行人，提及洛陽，各個(gè)嘆息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