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行雪前頭都能穩(wěn)住情緒，唯獨(dú)在?聽見?害得自己全家的罪魁禍?zhǔn)讖U太子的死訊時，禁不住淚流滿面，她深知?自己的來?歷崔舒若已經(jīng)知?道的一清二楚，索性不再壓抑。

    她咬牙切齒，眼睛通紅落淚，甚至額角青筋隱現(xiàn)，“他本就該死！那就是個色中餓鬼，無恥小人！

    今日郡主既已揭穿我的身份，我亦不能再瞞?！?/br>
    只見?她跪行向后，朝著崔舒若行大禮叩拜，她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面，“郡主大恩，若非您出手，只怕憑狗皇帝對廢太子的寵愛，他還不知?能多逍遙幾年。而今他慘死，雖非我所為，亦足慰藉先父他們在?天之靈?！?/br>
    崔舒若的神情也從方才的平靜打量變作憐惜，她連忙扶起行雪，幫著擦淚，同仇敵愾地說?：“不僅是廢太子，還有皇室的其他人，你好好活著，我們等著看他們狗咬狗自取滅亡！”

    “郡主！”行雪姣好的面容滿是淚痕，她詫異的盯著崔舒若，平日里慣是冷靜的人，在?驚聞最大的仇人身死后，不免心緒激蕩，而親手推動?了這一切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行雪咬了咬唇，掙脫崔舒若的攙扶，重新跪在?地上?，雙手展開重新堅(jiān)定的俯身，她將頭磕到地上?，“趙家救我于水火，郡主推動?了廢太子之死，為廖家報仇，我無以為報，今后甘為郡主牛馬耳，誓死追隨效忠，廖家阿予對郡主的忠心，今后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隨著她話落，以頭長叩，俯于手背。

    而系統(tǒng)的提示音也出來?了。

    【叮，忠心值 60】

    【恭喜親親，廖行雪（廖予）對您的忠心值目前為90點(diǎn)?，已到了生死相隨，不問對錯的程度！】

    崔舒若并不意外，對廖行雪這樣進(jìn)退有度、心有城府、但性子隱隱藏著清高桀驁的人而言，即便她因?yàn)槌鸷薏坏貌浑[忍磕頭，做著下人的事，可她的脖頸依舊似高傲的鶴，從不曾低下。

    若是想收服她，能靠的也不過是替她報仇，揪住她心中最在?意的這一切。

    她要么虛以為蛇，要么就是真?真?正正的效忠，生死不改。

    崔舒若握住行雪的雙臂，將她從地上?拖起來?，注視著她認(rèn)認(rèn)真?真?的許諾道：“我愿以誠相待，來?日共見?腐朽舊朝傾覆，盼天下大安的一日。”

    崔舒若如?今手上?可用?的人太少?，廖行雪宛若上?天賜予的，不但精通世家的門道，而且她阿耶曾經(jīng)在?朝為官，家風(fēng)清正，她自己也是博覽群書，篤信好學(xué)，剛好能彌補(bǔ)崔舒若不熟悉此時規(guī)矩風(fēng)俗的不足。

    好不容易收服了她，崔舒若重新向廖行雪詢問那塊龍紋玉佩的來?歷。

    這回廖行雪不再推脫，而是捧到手心，仔細(xì)打量，在?窗戶斜照的陽光下，玉佩散發(fā)?瑩潤的光澤。

    廖行雪眼睛突然一亮，“郡主，奴婢想起來?了。能認(rèn)出這塊玉佩的，興許真?沒什么人。近些年天下動?亂，如?今的晉朝更是謀逆得來?的天下，故而禮制不似過往嚴(yán)苛，即便是勛貴，只要品級夠高，也能用?上?龍紋玉佩。

    可在?前朝時，最低也得是親王才能用?上?。這塊玉佩的形制，不太像晉朝的，倒有些像前朝時的風(fēng)格。”

    廖行雪的阿耶本就是禮部侍郎，她自己好學(xué)聰敏，比禮部的普通官員怕是知?道的還要多。

    既然她能這么篤定，那么八九不離十就是前朝舊物，而且年份不小。

    兩相結(jié)合，足夠崔舒若推斷出它?的來?歷。

    竇夫人曾經(jīng)說?過，老皇帝遍尋永嘉公主的胞兄周寧王遺留的血脈而不得。如?今回想起來?，那位“山白賢弟”雖然出現(xiàn)的有些突然，而且總是盯著她，但目光里卻沒有任何惡意，仿佛僅僅是為了瞧上?一瞧？

    就連走也是一樣，因?yàn)橐庾R到了自己引起她的關(guān)注，令她疑心。

    可留下這枚玉佩是為了什么？

    僅僅是留作紀(jì)念，還是為了表明身份？

    崔舒若覺得奇怪，從前的崔神佑遇見?過那位周寧王世子嗎？他們之間?是否有過交流，或者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相見?？

    不，應(yīng)該不會。崔舒若推翻了自己的猜測，若是過去的崔神佑認(rèn)識他們，那便不該留下這枚玉佩。

    也許是因?yàn)榇奚裼颖秽罄г?博陵崔氏本家的老宅中，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而且不容易混進(jìn)去，故而不想見?的嗎？

    不，還有一種可能，他曾經(jīng)也這般出現(xiàn)過，但崔神佑沒能發(fā)?覺。

    短短幾息，崔舒若腦海里就浮過種種可能。

    但最后她什么都沒說?，而是將玉佩重新收好，這東西怕是一時半會用?不上?了。至于周寧王世子一脈的人，且等著吧，若是有意，來?日還會再尋她，若只是為了瞧一瞧她可安好，只要他們不被老皇帝一窩端了，將來?還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崔舒若把可能是周寧王一脈的人來?尋她一事暫且放下，沒有繼續(xù)沉思苦惱，橫豎都是沒有消息的。

    沒看老皇帝這些年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最終還不是一無所獲嗎？

    她可不信自己尋人的本事能大過皇室的人。

    放下以后，天寬海闊，看周圍的一切也就多了份閑心。

    譬如?她發(fā)?覺從訾家出來?以后，齊國公府用?來?馱行囊的板車似乎多了不少?，隊(duì)伍看著更長了。兩家應(yīng)該只是口頭商議了趙平娘和訾甚遠(yuǎn)的婚事，并沒有公之于眾。

    趙平娘雖然曾死過一任未婚夫，可畢竟身份尊貴。按照正常的禮數(shù)，兩家私底下說?好了以后，需要男方家遣媒妁上?門，才能應(yīng)下，然后讓所有人知?曉。

    因此這一回帶回并州的，怕是專程給齊國公的厚禮。

    訾家果真?豪富。

    但訾老家主多么老謀深算的一個人，他為唯一的嫡孫搭上?齊國公家的這門婚事，不論花費(fèi)再多的財帛，都是穩(wěn)賺不賠。別看訾家富庶，可樹大招風(fēng)，人人都盯著他們。訾家嫡系血脈能承繼家業(yè)的只剩下一個及冠不久的訾甚遠(yuǎn)，哪怕他卓有才能、長袖善舞，想要平平安安的在?一眾餓狼里完整的承接家業(yè)也絕非易事。

    更何況，如?今的訾家風(fēng)平浪靜，那是因?yàn)轹だ霞抑骰钪?，訾家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手底下能人輩出，之所以不出亂子，是因?yàn)橛婿だ霞抑鲏褐?，許多的人情也只認(rèn)訾老家主，等到他一過世，怕是頃刻間?就生出異心。

    如?今就算是拋些家業(yè)出來?，可只要做了齊國公的女?婿，就等同有了靠山。旁人再如?何，也會收斂著點(diǎn)?，不至于叫訾家在?訾老家主過世后分崩離析。

    壁虎斷尾求生，家業(yè)勢必要割舍些，但只要真?正的底子，那些商隊(duì)能保留下來?，就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況且……

    訾老家主可是個慧眼獨(dú)具的人，在?所有人還在?為選哪位皇子而頭疼時，他已經(jīng)預(yù)見?了晉朝的衰敗，開始物色有可能成為新的天下之主的人物。

    以此作為訾家將來?的政治資本。

    旁人若是知?道他的打算，怕是會覺得異想天開，只有清楚知?道將來?輸贏的崔舒若才知?道，訾老家主究竟多么有遠(yuǎn)見?。

    怪不得能以庶民之身闖下如?今的家業(yè)，后世更是能成為與?陶朱公并肩的人物。

    在?崔舒若感嘆訾老家主的先見?之明時，趙巍衡也在?為他的陣營不斷地收攏人才。

    不過，此時的他，還沒有逐鹿天下的野心的，當(dāng)真?只是天性使然，喜歡結(jié)交有才之人，不論是打鐵匠也好，販馬奴也罷，只要有一技之長，哪怕武藝不長，也能受他尊重。

    故而他帶著魯丘直他們時常脫離國公府的隊(duì)伍，有時是去荒郊野嶺探探，有時跑到城池?zé)狒[處將酒當(dāng)水喝，狂飲三大壇，那叫一個恣意暢快。

    好似世間?的一切規(guī)矩都套不到他們身上?，醉可天地為背，醒可瀟灑九塵。

    竇夫人見?他方才新婚就總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湊在?一塊，總憂心他冷落了孫宛娘，為此還訓(xùn)斥過幾次。誰料孫宛娘知?道了，先是謝過竇夫人的關(guān)懷，又說?趙巍衡每每出去前都同她知?會過一聲，是她不好，沒有告知?阿娘。

    竇夫人也算是極為開明的婆母了，聽了孫宛娘的話，也是大感稀奇。

    她問孫宛娘就不會因此芥蒂嗎？

    孫宛娘卻笑得淡然，說?妻者齊也，她不該是趙巍衡的約束，也不會因趙巍衡的離開就讓庶務(wù)亂作一遭，不論他在?與?不在?，她都能將一切打理好。她會是趙巍衡永遠(yuǎn)堅(jiān)實(shí)的后盾，不管他想做什么，哪怕她不能與?他一同出去面對外頭的一切，可至少?共經(jīng)風(fēng)雨，不拖后腿。

    竇夫人聽了孫宛娘的論調(diào)，倒覺得新奇。

    新婦子們往往都對婚后懷有憧憬，即便不奢求夫婿日日陪在?自己身邊，也總盼望著自己能是夫君的心頭好，是最中意的人。

    可孫宛娘卻像是執(zhí)掌中饋多年的宗婦才能有的心胸氣度，完全無視夫婿的寵愛，一心一意惦記的是妻者齊也。

    竇夫人本是擔(dān)憂他們夫婦間?會生出齷齪，如?今看來?倒是不用?愁了。既然孫宛娘不在?乎，她也沒什么好說?的，本以為少?了她的管轄，趙巍衡會更加不著家，沒想到和過去并沒有分別。

    即便是出去，也必定會在?五日之內(nèi)回來?。

    可沒想到在?快到并州的時候出了差錯。

    他延緩了幾日都沒能回來?，就在?竇夫人擔(dān)憂不已時，趙巍衡不但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群彪形大漢，不少?人身上?兼著匪氣，五大三粗的，可在?對趙家人時卻很客氣。

    不僅如?此，為首的那個高大漢子還命手下的嘍啰扛了不少?木箱，浩浩蕩蕩的抬到了趙家的隊(duì)伍里。

    這個動?靜不小，連齊國公都給驚動?了。

    換成往常，齊國公對手下的幾個兒子，哪怕私心里有偏寵，可相處起來?，動?輒棍棒相加，從不留情面?？山袢盏膭?靜實(shí)在?是大，又有一群不知?來?歷，但一看就不好惹的綠林人士，故而他沒有立即發(fā)?怒。

    齊國公腰上?掛著佩劍，走起路來?虎虎生威，武將的勇武顯露無疑。

    他先看了一眼那些綠林好漢，臉上?倒是沒什么鄙夷的神情，誰讓他一慣是禮賢下士的呢，綠林好漢也有不少?有本事的，不說?收入囊中，但留個見?面情，來?日好相見?不是？

    齊國公輕輕頷首，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趙巍衡身上?，“衡兒，這是怎么回事？你帶諸位好漢回來?，怎么能不派人回來?支會一聲？”

    不僅是因?yàn)橥回＃沁@些人倘若另有目的，不說?其他的，將齊國公府的人馬打個措手不及還是可以的。

    只能說?，趙巍衡要么是心大，要么就是足夠有膽氣。

    齊國公對自家兒子還是清楚的，他再如?何也是跟著自己上?過沙場的，不至于如?此疏忽，那就是足夠有魄力?，敢信那些人。

    在?齊國公責(zé)怪趙巍衡時，為首的那個周正高大的漢子不拘小節(jié)地大笑，“誒，國公爺不急著罵三郎君，是我等非要跟著來?的，為的是向您賠罪。”

    “賠罪？”這回成了齊國公不解，他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但見?到為首的漢子雖是綠林人士，可頗有氣概，愛才之心陡然而生，不自覺就客氣起來?，說?話的態(tài)度也和藹不少?。

    “敢問俠士，此前難不成與?我齊國公府有過交集？我倒是沒什么印象。”

    那漢子卻道：“說?來?慚愧，我手下的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前些日子國公爺?shù)募胰嗽?碼頭歇息，丟了不少?財物，皆是我手底下不成器的兄弟喝多了酒，帶人干的。

    我前兩日結(jié)識了您家三郎，那是一見?如?故，再一問，才知?曉了此事，當(dāng)即命人將您家中丟失的財物悉數(shù)送回來?，并湊了些賠罪。還有我手底下那有眼不識泰山的兄弟，今日也叫他負(fù)荊請罪，任憑您責(zé)罰?！?/br>
    “馬義！”為首的黑衣漢子一聲令下，就有兩個穿著褐色短打的男子壓著一個被剝了衣服，用?麻繩綁了荊棘在?背上?的男子。

    “跪下！給國公爺賠罪！”為首的黑衣漢子一聲令下，那額頭長了黑痦子、背上?綁了荊棘的男子，無視地上?的石子，二話不說?就跪了。

    足可見?黑衣漢子的威望。

    齊國公見?了頓時眼前一亮。

    但他很快做出一副焦急的神情，想去攙扶對方，“好漢萬萬不可，不過是些許財物，權(quán)做贈予好漢，老話說?‘不打不相識’，這也是你我的緣分，可當(dāng)不起今日這般，竟還負(fù)荊請罪?！?/br>
    說?完，他轉(zhuǎn)頭怒斥趙巍衡，“你說?說?你，我齊國公府最是看重英雄豪杰們，你怎好叫人受此磋磨？”

    見?到齊國公怒罵趙巍衡，那額角長大黑痦子，跪在?地上?賠罪的男子當(dāng)即不干了。

    他情急替趙巍衡申辯，“國公爺誤會了，某心甘情愿，三郎君一再勸阻，是某執(zhí)意如?此。我們綠林中人最重義氣，他既是齊大哥的兄弟，自當(dāng)也是我等的兄弟，況且他能連挑寨中十八位兄弟，后來?又敢應(yīng)寨主之邀，扔下兵器孤身一人闖進(jìn)寨子，與?我等兄弟喝酒比拼，是個有膽識的漢子，我馬義真?心佩服！

    不管國公爺您是怎么想的，按我們綠林規(guī)矩，兄弟的家人便要當(dāng)做自家爺娘相敬，我冒犯了您，闔該如?此！”

    齊國公可不會在?意英雄豪杰手底下的小嘍啰，聽見?馬義這么說?，心里也不由咯噔一聲，虎目一睜，瞪向趙巍衡。

    像黑衣好漢那樣的，確實(shí)值得招攬，但怎么也不至于叫他一個國公府的郎君以身犯險。

    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深究無用?，倒不如?徹底利用?起來?。

    現(xiàn)在?可還是冬日，齊國公大手一扯襟帶，將身上?上?好的大氅脫下，直接披在?了打赤膊的馬義身上?。

    他嘆了口氣，“不過是些許財物，竟引得好漢受了今日之罪，實(shí)是不該。再往前走上?幾日，就到了并州轄下，不若請幾位跟著我回去，好生招待，權(quán)做賠罪?！?/br>
    能化?干戈為玉帛倒是一件好事，可作為寨子的主人，黑衣好漢自是不便離去，只能推辭。

    但他提起那位齊大哥似乎就在?并州周遭，干脆讓馬義幾人跟著齊國公一起去并州，到時可以拜訪齊大哥。而且彼此路上?好有個照應(yīng)，附近道上?的兄弟都是識得馬義的，能少?許多麻煩。

    齊國公當(dāng)即就允了，還命人好酒好菜招待馬義幾人。

    等到黑衣漢子走了以后，趙巍衡朗目如?星，興奮的同齊國公說?起黑衣漢子的來?歷。

    原來?那黑衣漢子是附近最大的山寨嚴(yán)家寨的寨主，在?江湖上?很有地位，而且嫉惡如?仇，劍術(shù)高超，曾經(jīng)視數(shù)千人如?無物，探囊取物般殺了胡人將領(lǐng)。受他庇佑，附近一帶的百姓僥幸沒被胡人驅(qū)使虐待。

    不同于齊國公是為了收攬賢才，趙巍衡則是真?心敬重這些英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