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的反噬終究還?是來了，他?們?好不容易搶來了錦繡河山，又怎舍得回到荒涼寒冷的草原？

    即便原本熱鬧熙攘的沃土已被他?們?糟蹋一空。

    而最先被反撲的，便是魏成淮所在的幽州。幽州軍與胡人諸部族間早已是死?仇，胡人將領(lǐng)們?也恨不得生啖魏成淮的血rou，屠戮盡幽州的百姓。

    比起如趙巍衡他?們?這些有野心者擴(kuò)張地盤的行為，魏成淮他?只針對(duì)胡人，多年下來，胡人損失慘重。

    胡人部族達(dá)成共識(shí)，認(rèn)為必須要滅了幽州，才能得到安寧。其他?人爭(zhēng)權(quán)奪利，不足為懼。

    于是四個(gè)?胡人部落，共二十萬大軍聯(lián)手攻打幽州。

    幽州連年征戰(zhàn)，早已入不敷出?，如今怕是徹底堅(jiān)守不住了。據(jù)說城內(nèi)無積糧，婦孺都已經(jīng)上了戰(zhàn)場(chǎng)。幽州多年抗擊胡人，極有骨氣，只怕是寧死?不屈，到最后也不過是兩敗俱傷。

    消息傳來時(shí)，崔舒若正在軍營里分發(fā)給將士們?的棉衣。

    她是被齊王喊去議事后，才清楚此事。

    若是旁人，死?與不死?又有何妨，不過是城池易主。但這一回，是在北地都享有盛名的魏成淮，還?是胡人齊齊圍攻，在早已混戰(zhàn)的北地，魏成淮便如同貪婪成風(fēng)的官場(chǎng)里獨(dú)一份的清流，叫人心中動(dòng)?容。

    不過，亦不只是動(dòng)?容，還?能搏出?名聲。

    魏成淮，或者說是幽州軍在北地百姓心中的威望，那是多少個(gè)?皇帝，多少個(gè)?齊王都比不上的。

    救了他?，相當(dāng)?shù)昧嗣裥摹?/br>
    可……當(dāng)真劃算嗎？

    齊王頗為意動(dòng)?，卻拿捏不動(dòng)?主意。

    在他?的示意下，世子趙仲平只好打頭，“回阿耶，依我愚見，莫若不救。即便魏成淮身死?，幽州覆沒?，可對(duì)北地百姓而言，他?們?不過是成為傳言，再緬懷惋惜都如過眼煙云。

    但我們?若是相救，便是與胡人四族為敵，大大不妥?！?/br>
    趙巍衡聞言，急忙站出?來，眉頭緊蹙，“阿耶不可！倘若我們?起兵不過是為一時(shí)之氣，在自己的地盤上稱王稱霸也就罷了，若是想要逐鹿天下，民心不可謂不是重中之重。

    如今幽州已堪堪與胡人四族打得兩敗俱傷，我們?此去，既得民心，又得實(shí)利。阿耶便不想多一位盟友，互相倚靠么?？”

    齊王沉著臉，摸了摸胡須，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崔舒若身上，“衡陽，你如何看？”

    第63章

    崔舒若并不感到?意外, 齊王不是個(gè)偏聽偏信的人，兼聽則明，他雖未必會(huì)聽自己的, 但偶爾相?問, 未嘗不是開闊思緒的一種法子。

    況且……

    不知從何?時(shí)起, 趙巍衡與趙仲平之間的矛盾間顯, 二人的意見也常常不合。

    至少在明面上，崔舒若誰也不站, 與其讓幕僚做抉擇, 不如讓崔舒若來, 她不會(huì)因?yàn)槠蛘l而故意進(jìn)言。若非趙知光扶不起來，又和他二哥好得如同一人，恐怕齊王會(huì)更想扶持他。

    到?底都是?自己的兒子，天下都未能打下，他希望自己兒子們的不合, 應(yīng)該被框在一個(gè)界限之內(nèi)。

    不提齊王如何?想, 崔舒若都不會(huì)故意對(duì)?著干，她便如同齊王所期盼的那樣, 無視趙巍衡與趙仲平之間的身份, 只抒發(fā)自己的看法。

    她站起身, 即便是?在這個(gè)全都是?男人的營帳里，她也沒有絲毫怯弱，侃侃而談。

    “阿耶, 衡陽竊以為應(yīng)該出兵?！彼徛暤馈?/br>
    她一開?口便表明了態(tài)度，趙仲平臉?biāo)坪鹾诹诵? 但有齊王坐鎮(zhèn)，沒人敢打擾崔舒若, 只能任由她娓娓道來。

    崔舒若走?到?被懸掛起來的絹帛地圖前，伸手指上了一處地方，“幽州毗鄰曲南郡，但曲南郡早已成了空城。三哥之前打下了屏德的三個(gè)縣，正好和曲南相?接。我們?nèi)羰?派兵不必借道，這也是?阿耶為何?會(huì)會(huì)動(dòng)起兵心?思的緣故。

    可我們心?知肚明之事，旁人便不知曉嗎？”

    崔舒若淺淺而笑，壓根看不出她是?在警示齊王，若是?不出兵，來日很可能成為被攻訐的理由之一。

    但她同樣深知光憑這一點(diǎn)打動(dòng)不了對(duì)?方，于是?她看了眼營帳，里頭做的是?趙家人，還有幾個(gè)齊王的心?腹幕僚。

    她干脆下重藥，神色一凜，“阿耶可想拿下幽州？”

    此言一出，即便是?齊王也坐直身子傾往她的方向，虎目般眈眈的眼睛里，閃爍著野心?，他忍不住道：“你這話，何?意？”

    崔舒若不躲不避，她抬首微笑，直視齊王，“幽州和胡人之間，多年征戰(zhàn)，早已死傷無數(shù)。這一回?，胡人二十萬大軍圍攻，只怕幽州軍損失慘重，若是?能得到?倚靠休養(yǎng)生息，豈不甚好？

    再者，那位定北王世子，怕是?并無逐鹿中原之心?，反而一心?驅(qū)逐胡人。若是?投靠您，投靠并州，并不妨礙他殺盡胡人，還能讓幽州百姓得以喘息，想來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過去定北王不也是?效忠了建康那邊嗎？”

    她說的頗有幾分道理，可齊王還是?略有幾分猶豫。

    有無爭(zhēng)奪天下之心?，即便此事沒有，可等胡人被趕出中原以后呢？

    況且，魏成淮原本是?幽州說一不二的人，投靠他以后，不管再如何?厚恩，到?底低人一頭，時(shí)日久了，便不會(huì)生出怨憤嗎？

    即便這些都沒有，可他若是?不愿意投效又當(dāng)如何?。

    說得再好聽，他和幽州畢竟無所來往，貿(mào)然救人，貿(mào)然提出要讓人家投靠在他的帳下，未免突兀。指不定幽州的人聽了，還以為他們要趁火打劫。

    雖說有種種顧慮，但在齊王心?里，還是?偏向出兵。

    崔舒若瞧著齊王的神色，她想起自己先前曾見到?過的某一幕，突然換了個(gè)說辭，盈盈淺笑，“阿耶，倘若我們出兵，怕是?還有一個(gè)天大的好處，是?旁人所沒有的。”

    “哦？”齊王感興趣的道：“是?何?？”

    崔舒若看向趙巍衡，“三哥難不成要meimei來告訴阿耶嗎？”

    她臉上笑著，可趙巍衡讀懂了她的暗示，心?中一稟，當(dāng)即起身，對(duì)?著齊王抱拳，“兒子本想等二妹說完再告知阿耶，若是?招攬幽州軍，我們確有旁人所無的優(yōu)勢(shì)。您可知齊平永齊將軍？”

    原本齊王還在認(rèn)真聽，聽到?趙巍衡提起齊平永三個(gè)字，立刻就指著他大笑，“你這小子，齊將軍是?我們?nèi)业木让魅?，竟還問我知不知？”

    齊王笑了，于是?營帳里的人也都哄堂大笑。

    氣氛倒是?松弛了不少，沒有先前兄弟之間意見不合的劍拔弩張。

    笑到?最?后，齊王也累了，他揮了揮手，斂了笑意，細(xì)問道：“好了，你也別?賣關(guān)?子了，齊將軍怎么就和幽州有了關(guān)?聯(lián)？”

    趙巍衡眼笑眉飛，帶著股喜意，“您尚且不知齊將軍的身世吧？他阿耶是?前吳的將領(lǐng)，獨(dú)有一妹，嫁予幽州的定北王。”

    齊王一開?始還是?慢悠悠聽著的，后面眼神都發(fā)光了，粗糲的大手一拍案幾，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隨后放聲大笑，“妙！大妙！哈哈哈，沒想到?齊將軍竟與魏成淮有這等淵源，可見他不但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并州福星！”

    已故的定北王家中血脈淡薄，自己沒有兄弟姐妹，膝下也只有魏成淮一個(gè)兒子。

    也就是?說，這世上能與魏成淮稱得上親人的，除了定北王妃，就只剩下齊平永一人。有了這層關(guān)?系，加上幽州多年來的困境，將其收入麾下，齊王心?底已有了八九分把握。

    幽州多年征戰(zhàn)，已是?滿目瘡痍，油水是?沒有的，但卻可以令他的勢(shì)力更上一層樓，北地歸心?近在咫尺。

    更叫齊王動(dòng)心?的是?，那可是?魏成淮，令胡人諸部頭疼多年卻始終奈何?不了的魏成淮。若是?能得此猛將，便是?一萬兵馬來換都不算虧。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魏成淮的勇猛，那是?把他麾下的將軍們，不，把整個(gè)北地的將軍們拎出來細(xì)數(shù)，堪堪匹配的也就是?他膝下三子趙巍衡，還有西燕開?國?皇帝呼延凌。

    到?時(shí)，北地的將才，最?出色的三人，其中之二都在自己麾下，恐怕就真的是?所向披靡了。

    思及此，齊王不自覺微笑。

    但他也不能僅憑趙巍衡的一面之詞，還是?派人將齊平永請(qǐng)來。

    一進(jìn)營帳，齊平永就抱拳行禮。

    齊王摸著胡須，眼睛都笑瞇了，每每對(duì)?上齊平永他都是?這副神色，贊賞喜愛、獨(dú)一份的仁慈，“齊將軍快快請(qǐng)起！”

    若不是?顧及營帳里的其他人，只怕齊王要親自動(dòng)手去扶了。

    他同齊平永說話時(shí)，更是?溫聲和煦，比對(duì)?自己的三個(gè)兒子要好得多，“聽聞齊將軍與幽州軍的世子魏成淮是?表親，可確有此事？”

    齊平永皺眉一瞬，但很快就大方承認(rèn)了，并沒有隱藏。他當(dāng)初轉(zhuǎn)而托趙巍衡幫忙進(jìn)言，就是?怕旁人因此疑心?，若只是?疑心?他也就罷了，但要是?因此牽扯到?出兵大事，害了魏成淮，那他萬死難辭其咎。

    可既然齊王問起，為人臣子，則萬萬沒有欺瞞主公的道理。

    結(jié)果齊王非但不見動(dòng)怒，反而從主位下去，握住齊平永的手，一副信重的模樣，“齊將軍怎不早說？你是?我趙家的恩人，定北王世子是?北地百姓的恩人，于情?于理，我都必定是?要出兵救人的?！?/br>
    齊平永大喜，頂天立地的漢子，當(dāng)即就要跪下謝齊王相?救之恩。齊王彎腰把人扶起來，隨之一嘆，似乎真的在為幽州憂心?，“可惜我能出兵救一次，卻不好次次解圍，縱然有心?，可并州百姓們也指望著我。

    唉！

    若是?能叫我合乎情?理的庇護(hù)幽州，也免得并州百姓非議，想來自然是?最?好的。齊將軍，你說呢？”

    齊王話里話外的意思，無非是?想要魏成淮主動(dòng)率幽州投效。

    齊平永人雖長手長腳，堪堪要七尺，可能在江湖混出名聲，凡是?江湖人士就沒一個(gè)敢不敬重他，又怎么可能沒有一個(gè)七竅玲瓏心?。他聽懂了齊王的言外之意，心?中雖驚訝，可也清楚這怕是?幽州獲得援軍最?大的機(jī)會(huì)。

    他當(dāng)機(jī)立斷，抱拳跪下，“屬下亦覺得幽州困境，獨(dú)木難支，若是?能與表弟一同效忠您，不但身邊有親眷，還能讓幽州在風(fēng)雨飄渺之際得一船瞄，自此有了倚靠。

    若是?您不怪罪，屬下愿勸表弟歸順并州！”

    這回?齊王沒有攔著齊平永下跪，負(fù)手而立，等到?齊平永說完，他才一副心?疼賢良的姿態(tài)，雙手將人托起來，“若能得卿二兄弟，必定如虎添翼，叫人欣喜！到?幽州后，還請(qǐng)齊將軍務(wù)必告知世子，我拳拳愛才之心?，他若能來，我必掃榻以待，高?官厚祿，聽?wèi){他意?！?/br>
    ……

    余后便是?二人客套的你來我往。

    崔舒若無需再聽，也清楚齊王定是?要出兵了。

    沒人能放過得此賢才的機(jī)會(huì)，別?說還帶著幽州的大塊地盤跟北地民心?，這樣的買賣一本萬利。雖說齊王硬是?撐到?最?后才稱王，但不代表他是?瞻前顧后的人。

    接下來，商議如何?派援軍，這就不關(guān)?她的事了。崔舒若安之若素的坐著，在她不了解的事上并不會(huì)為了吸引旁人的目光而發(fā)言，只是?靜靜地聽著，也算是?能耳濡目染。她如今對(duì)?北地各州郡、部族的事幾乎都有所了解，甚至哪些將軍厲害，哪些是?尸位素餐的草包，各自都擅長什么打法。

    崔舒若雖覺得自己不會(huì)有領(lǐng)兵打仗的一日，但說不準(zhǔn)哪日就能用上了。

    抱著學(xué)習(xí)的心?態(tài)，便完全不會(huì)覺得枯燥。這也是?令那些齊王心?腹們都刮目相?看的原因之一，在他們眼中，女子便該是?只長于德言容功，對(duì)?大事一竅不通。

    崔舒若這樣的，便是?異類。

    可她能坐下，又坐得住，坐得穩(wěn)，那是?她的本事。齊王愿意護(hù)著她，加上她十分有分寸，所言必定有物，旁人心?中再不高?興，也只能忍著、憋著。

    一直到?齊王他們商議好了，崔舒若和幕僚們一道從帳中出來，門口是?等候她已久的嚴(yán)小妹。

    崔舒若展露笑顏，“等久了吧？”

    嚴(yán)小妹原先真百無聊賴的踢著地上石子，見到?崔舒若才算活泛起來，“郡主娘娘，您可算出來了，我方才還瞧見齊大哥火急火燎的進(jìn)去，難道又有戰(zhàn)事了？”

    崔舒若彎唇淺笑，眉眼清淡，避而不談，“說不準(zhǔn)。倒是?你，一直隨我待在這軍營之中，可覺得憋悶？”

    嚴(yán)小妹立刻點(diǎn)頭如搗蒜，但隨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并非想離開?郡主娘娘您出去，就是?來回?就這么點(diǎn)地，總逛著頗為無趣，但軍營里不少人手底下有真章，倒也還能待著。”

    嚴(yán)小妹找補(bǔ)了半天，最?后道：“您放心?，我當(dāng)初既然應(yīng)了，就不會(huì)半途反悔走?人，一定會(huì)在您身邊跟滿三年！”

    崔舒若幫她理了理衣領(lǐng)，慢慢道：“我信你，你也莫急，說不準(zhǔn)，我們能出去走?走??！?/br>
    她理完以后，向后退了一步，打量起嚴(yán)小妹，點(diǎn)點(diǎn)頭。

    嚴(yán)小妹卻沒弄明白，還在想難不成又有回?并州了？還是?出去采買透氣？她搖搖頭，不拘是?那種，能出去透透氣就成。

    崔舒若已經(jīng)走?出去一段路，但嚴(yán)小妹腿腳快，跟上去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