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跟我走?
溫漾暈倒的原因是對洋蔥過敏。 確切地說,連洋蔥的氣味也能引發(fā)她的過敏反應。 好在送醫(yī)及時,情況并不嚴重,只需要輸液治療。 余若音從病房出來,輕步走到裴白珠身邊站定,似乎有話要講。裴白珠則垂著頭,靜靜靠在走廊一側(cè)的墻壁上,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看著面前貌若好女,蒼白瘦弱的男孩子,余若音眼里充滿了憐憫之情。她了解到,這孩子從小在下城區(qū)那樣治安狀況堪憂的地方長大,沒有母親,父親兩個月前也因病離世,過去在學校還時常遭受自己女兒的欺凌。 余若音沒有旁的想法,只是深感這孩子著實令人心酸。 她也明白,越是生活不易的人,往往在自尊心上越為要強。于是,她輕聲細語地照顧著他的感受,說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為我女兒給你造成的傷害做些補償,我可以資助你順利讀完大學,包括這期間的所有開銷。” “要是你覺得直接接受會有壓力,也可以選擇先來我的甜品店做兼職,我會支付你三倍的工資?!?/br> 余若音遞去自己的名片,臉上掛起一個友好的笑,“總之,有困難就來找我?guī)兔??!?/br> 裴白珠這才抬起目光,側(cè)頭認真打量了她。這就是那瘋女人的親媽,可她的言行舉止和他印象中那些盛氣凌人的富太太完全不同。她頭發(fā)也是自然的栗色,面容親切,衣著素雅,給人的感覺相當誠懇。 裴白珠沒有絲毫感激地收過名片,隨手塞進兜里,心道:“不愿意拿錢就直說,裝得多高尚一樣哄傻子?!?/br> 余若音微松口氣,又帶些自責說:“溫漾不是壞孩子,變成那樣…主要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責,你不要怪她,她從前做的錯事自己也沒辦法控制,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完全好了,不會再欺負你了?!?/br> 聽著余若音話中的意思,裴白珠不禁開始懷疑溫漾是否真的有精神疾病,他頓了頓,問:“她醒了嗎?” “醒了,你要進去看看她嗎?”余若音神情略微復雜,思忖了下,還是忍不住脫口問出,“小溫說的那些話,應該不是真的吧?” 裴白珠今早是冒險偷跑出來的,自然沒帶手機,他面容一僵,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了什么?!?/br> 余若音“哦”了聲,說她要去買午飯,還熱心地問裴白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裴白說不用了,他不餓。 溫漾醒來得知自己是因為洋蔥過敏而暈倒的后,驚得立刻從病床上坐直了身子——她知道自己對洋蔥過敏,卻沒想到僅僅是聞聞味道想催出幾滴眼淚也能引發(fā)這么嚴重的后果。 她趕忙摸到手機,打開微博查看熱搜,好在這事兒沒被爆出來,相反網(wǎng)友們都在猜測她是因為傷心過度加上遭受了網(wǎng)絡暴力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才暈倒的,大部分人還表示了對她的愧疚和歉意。 網(wǎng)友們吃瓜大多聽風是風、聽雨是雨的,大概只有一個午覺的功夫,事件就迎來了戲劇性大反轉(zhuǎn)。 原本該嚴肅處理的霸凌事件,憑溫漾出色的演技炒成了一場狗血早戀抓馬大戲。 當初爆料的大v營銷號已經(jīng)被封號處理,那段視頻同樣也如人間蒸發(fā)般在網(wǎng)絡上消失不見,大大加強了后者的可能性。 熱搜榜各種詞條滿天飛,比如有人提議不論什么學校都應當多關注學生的心理問題。 還有磕cp上頭的戀愛腦,說什么豪門千金愛上窮小子文學照進現(xiàn)實。 更夸張的是,溫漾的社交賬號里,滿屏的私信都在問她還缺不缺狗。 …… 溫漾默默注銷了賬號,這下算是深刻體驗到了什么叫“社會性死亡?!?/br> 她內(nèi)心倒也沒掀起太大風浪,想著與其灰溜溜地夾著尾巴滾蛋,不如滾前先轟轟烈烈鬧個大的!可當她翻到自己暈倒時被裴白珠抱起的照片,終于還是崩不住了,手機都被嚇得脫手飛了出去。 我*@¥~#%! 他在干什么!腦子抽風了?不怕被渣攻們看到? 奇怪了,怎么心里真涌起股類似于偷情被抓包的心慌感…… 溫漾被惡心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抖了抖肩,余光瞥見站在床邊的裴白珠,不由又嚇了一跳。 “你是鬼嗎?誰讓你進來的!” 手機剛好甩飛到裴白珠跟前,沒熄屏,他垂眸便將上面的內(nèi)容看了個一清二楚。 ——《震驚!校園霸凌背后:竟是情侶間的SM游戲?》 裴白珠臉色刷地一下慘白無比,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驚恐萬分地盯著溫漾,定了半天才從齒縫中硬擠出一句:“你真不要臉?!?/br> 如同天塌下來的表情,逗得溫漾心情又大為舒暢,“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嘛?!?/br> “但論起不要臉,我可遠不如你,你算計了我,還躲到我未婚夫家里,你要臉不?” “你胡說——”裴白珠滿臉的不可置信,連嗓子都破了音,而后他又放低聲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難道你以為隨便什么人都能大搖大擺地進出岑家?”溫漾神情自若,看不出半點說謊的痕跡,她靠著枕頭,調(diào)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干脆道,“那條視頻,其實是岑卿易放出去的,對吧?” “你知道為什么嗎?就因為我們的婚約,他看不起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逼上絕路?!?/br> “卻沒想到,他圈養(yǎng)的小寵物,會為了他最瞧不上眼的未婚妻,反過來背叛他,哈哈!” “哎,可惜了,也不知道他看到你抱起我的那張照片會是什么反應,一定很精彩!” 溫漾看向搖搖欲墜,身體抖得幾乎要站不穩(wěn)腳的裴白珠,于心不忍般收起笑容,“瞧把你嚇的,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br> “那天在酒店我根本沒錄視頻,你可以放心了?!?/br> 我放***的心!賤人! 裴白珠的理智瞬間分崩離析,精致的五官被狂濤般的怒火吞噬得面目全非,他全然拋棄了形象,猛地撲向溫漾,一把揪起她的衣領,正要開口大罵時,溫漾反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他的嘴巴,動作仿佛在逗弄一只鴨子。 “這是在病房,病人需要休息的地方,”她輕蹙眉頭,提醒他,“別像個瘋子一樣對病人撒潑。” 溫漾身板瘦小,病號服套在她身上有些寬松,領口往下一提,里面的內(nèi)衣便暴露出了一小部分,她自己卻沒注意到。 裴白珠確定溫漾是得了精神病,且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他攥緊的雙拳不經(jīng)意碰到了什么柔軟的東西,目光惡狠狠地移過去,他立馬如觸電般松開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溫漾頭還暈著,實在是沒精力忍受裴白珠的大吵大鬧,便改用手掌捂上了裴白珠的嘴,還用力攬住了他的脖子防止他亂動,裴白珠疼痛中喘不過氣來,掙扎地搖起頭,臉不小心又蹭到了那處柔軟。他腦中嗡嗡作響,心里又氣又急,抓著溫漾的手腕,逼她放開自己。就在兩人像掐架的貓撲騰個不停的時候,裴白珠猝不及防失了平衡,手好像覆在了一團彈性十足的棉花上。 溫漾率先炸毛了,吼道:“滾開!” 裴白珠被溫漾猛地一推,差點又跌地上去,他驚慌失措地穩(wěn)住身形,迎面又被飛來的枕頭砸中了腦門。 溫漾整好衣領,心情煩躁至極,讓裴白珠有多遠滾多遠,她和他沒什么好說的。裴白珠頭發(fā)凌亂,臉上有一片明顯被壓出的紅印,唇瓣還微微腫了,他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滿腔怒火化作了無能為力的奔潰,他一時沒忍住,居然哭了。 他哭倒是不聲不響的,淚水只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目光卻仍狠瞪著溫漾,那濕潤的眼神非但展現(xiàn)不出絲毫攻擊性,反而別具一番動人滋味,興許是他覺得自己這樣很狼狽也很難看,轉(zhuǎn)頭背過了身去。 ……有種被非禮的小姑娘即視感。 溫漾想,那她不就成那個登徒子了? 不是,被占便宜的是她才對吧,他哪來的臉哭? 溫漾沒好氣道:“哭哭啼啼的沒個男人樣,滾一邊惡心人去?!?/br> 裴白珠像是失了魂一般,毫無生氣地擦去眼淚,他對諸如此類話早已感到麻木,他連做人的自尊都可以舍棄,還在意自己是否像個男人,是否符合男人的標準做什么? 也正因為他從沒被當做人看待過,所以那幾個男人一旦相信了這起烏龍,肯定會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他絕望地意識到,自己要完了。 他甚至無處可藏,或許下一秒就會有一群人破門而入,將他捉拿回岑家,似乎在這個世界上,他除了輾轉(zhuǎn)于那幾個男人身邊,再無立足之地。 溫漾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不該把裴白珠當作正常男人來貶低,那樣說根本傷不到他,當然,她也不會將他歸為同類。 既然是裴白珠自己禁不起誘惑心甘情愿墮落的,她應該和那群渣攻們一樣,沒必要太把他當個人才對。 至于這事之后,裴白珠將會面臨什么,溫漾根本就不想去關心。 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還是無法做到完全的冷漠。 這本耽美小黃文的后半部分,其實頗有幾分諷刺意味。主角裴白珠靠著rou體終于獲取了他夢寐以求的財富與地位,然而這些表面的光鮮并沒有給予他真正的快樂。他的內(nèi)心如同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無盡的欲望催生了他獨立的思想,他渴望掙脫束縛,試圖找回失去的尊嚴,期盼得到那群男人們的真心,但最終,等待他的卻只有一間冰冷陰暗的地下室,至此,荒誕一生草草落幕。 而目前的事態(tài)進展,似乎與原書的情節(jié)走向出現(xiàn)了一定的重合。 想象一下,你砸重金買來的性玩具、或是精心飼養(yǎng)的小寵物,背著你去尋找其他刺激,而且人家還分文不花就能得到,你氣不氣? 更遑論一群道德敗壞的人渣,這能忍得了? 或許裴白珠即將面臨的就是原書預設的結(jié)局。 溫漾不在乎裴白珠的死活,也沒有存著像聶云謙一樣“拯救失足少年”的心思,她只是不想讓自己成為裴白珠提前死亡的那根導火索。 以人命作為自由的代價,何嘗不是種變相地犯罪。 而且她發(fā)現(xiàn),自從對聶云謙說了不喜歡后,她對裴白珠的厭惡也沒那么根深蒂固了。 對他們無愛亦無恨,這樣的狀態(tài)才能夠讓她更客觀地審視自己,如果不是她從前犯賤去主動招惹裴白珠,她本來可以擁有幸福美滿的人生。 又一次機會擺在眼前,這次再帶上個拖油瓶…… 就當為曾經(jīng)壞事做盡的自己承擔的報應吧! “要不要跟我走?” 一句突兀的邀請,打破了病房內(nèi)的寂靜。 裴白珠震顫的眸中,映射出了溫漾平靜而柔和的面容。 “我在學校已經(jīng)沒臉待下去了,家里人打算送我出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溫漾走到裴白珠面前,神情出奇的認真,“我不是在開玩笑,也沒有想把你賣掉,我之前確實做了很多錯事,但現(xiàn)在我想改過自新,做點什么彌補你。” “我真沒有和你搶男人的癮,我全是為了我自己,招惹上沉初棠害我差點丟了半條命,如今再加上一個岑卿易,我的后果可想而知,我只有出國才能擺脫他們,那到時候我跑了可就只剩你了,你想想,你在他們眼里算什么,他們會聽你辯解嗎?會放過你嗎?別犯傻了?!?/br> 裴白珠的心理防線全然崩塌,極度的恐慌與無助在他慘白的臉上暴露無遺,他無法作出思考,條件反射地雙膝一軟,語無倫次地向溫漾哀求,“我不要、不要,你去和他們說,我沒有和你勾搭在一起……我沒有!我、我我錯了,視頻真的不是我讓他發(fā)出去的,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發(fā)誓……你能不能和他們說清楚,求你了,我會死、我真的會死!” “說不清了,那張你主動抱起我的照片就是鐵證啊,”溫漾扶著裴白珠的胳膊,目光堅定中似有安撫之意,“最好的辦法就是跟我走,我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讓你重新開始,再問最后一遍,你要不要跟我走?” 冬日的陰云漸漸退散,陽光從窗外投進,宛如一把溫柔的剪刀,巧妙地將兩人的位置劃出一道界限。 一面籠罩在陰冷的昏暗中,一面沐浴在溫暖的金輝里。 光影交錯間,裴白珠凝視著溫漾,久久未言語。 ————— 跑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