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裝死是因?yàn)樗新殬I(yè)素養(yǎng)，做戲要做足全套。

    然?而，這場戲唯一的?觀眾，直白地對他說出了“收工”。再裝下去沒有意義, 很明顯, 楊渣楚已經(jīng)看破他的?把戲。于海王抬起眼皮, 看向她。

    干瘦的?尸體說話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收集眼淚？”

    楊渣楚還是剛才那個撐著臉的?動作, 見到?他的?復(fù)活，并?不覺得驚訝。

    “因?為, 第一次見面，我就認(rèn)出你啦,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br>
    少女的?眼中是真摯的?愛意?。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她的?眼里有滿滿的?對他的?仰慕，她眼里的?光芒比寶石更閃耀。

    “你是帶我飛越北京上空的?美人魚, 我們還一起?荒島求生。我知道你，你也是個打工人。你的?名字叫阿魚對嗎？”

    她說的?沒錯, 所?以，于阿魚對楊小楚點(diǎn)點(diǎn)頭。

    楊小楚伸手，摸了摸他光禿禿的?腦袋：“真是一只辛苦的?小魚啊?！?/br>
    做美人魚很久, 做美人魚特種兵也有不少的?年頭, 這只魚, 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被人看見過?,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辛苦”。

    溫柔的?話?語宛如一句魔咒，解除了他身上所?有的?偽裝。

    少年慘白的?病容一下子煥發(fā)光彩，他的?皮膚變換成了小麥色, 輪廓也更加帥氣成熟。于阿魚一點(diǎn)點(diǎn)地回到?自己原本的?樣子——暴躁的?紅發(fā)、淡藍(lán)色的?眼眸，長長的?睫毛閃著妖異的?光。他背脊挺直, 受過?訓(xùn)練的?身材肌rou分明。他很強(qiáng)壯很有力氣，他的?腰部以下是一條淡金色的?美麗魚尾。

    他是一只健康的?酷酷的?美人魚。

    楊小楚毫不掩飾她有多么喜歡阿魚，她癡迷地呆呆地看著他。

    阿魚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眼神躲閃。少女不害臊地湊過?來，在他的?好?看的?臉上留下一個大大的?親親。

    “你長得好?漂亮?！彼竽懙貨_他示愛。

    直到?這一刻，于阿魚也才徹底想通，徹底看清對面的?少女。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拿不準(zhǔn)“楊渣楚”是個什么人設(shè)。她很奇怪，和以往他在夢里見到?的?楊楚都不一樣。

    其實(shí)很簡單，她是楊楚，小少女版＋想戀愛版。

    這個夢里的?她，記得一些以往的?夢。所?以她一開始就在人堆里不斷試探，想揭開人們的?面具，抓到?那只要讓她掉眼淚的?美人魚。

    她想找到?他，然?后跟他談戀愛。

    只是這樣。

    那日，他們在告解室相遇。

    神父魚自認(rèn)為在勸誡迷途少女，楊小楚已經(jīng)聰明地發(fā)現(xiàn)了他。

    “我正在尋覓我的?真愛……他是一個能讓我流淚的?男人。我要毫無保留地愛上他，他也要毫無保留地愛上我，我們要非彼此不可，我要跟他談一場最?特別?的?戀愛?！?/br>
    她拋出誘餌，他咬了鉤。

    而這本質(zhì)上仍是一場非常講良心的?“算計(jì)”。她向他索要了一樣轟轟烈烈的?韓劇般的?愛情，她給他提供許多許多的?眼淚，出色地幫他完成了工作。

    又被親親又被夸漂亮，一貫不茍言笑的?美人魚被楊小楚的?甜蜜連招打敗了。他抿住嘴角，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謝謝你楊小楚，多虧你，眼淚早就收集夠了，你幫了我很多?！?/br>
    “能有幫助就太好?啦，”她笑瞇瞇的?，悄悄夾帶私貨調(diào)戲他：“傻阿魚，跟自己的?老婆不用說謝謝哦?！?/br>
    于阿魚卻?沒有否認(rèn)她話?里的?稱呼。

    世界靜悄悄的?，他們坐在彼此身邊，兩只手不知何?時牽到?了一起?。

    太陽的?光鋪在海面，這個世界又迎來新的?一天。

    她的?夢還沒有結(jié)束，因?此，阿魚理所?當(dāng)然?地問她：“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楊小楚答得很快：“沒有了?！?/br>
    他撓了撓脖子，感到?茫然?：“那現(xiàn)在，我們要做點(diǎn)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她懶洋洋地將頭靠向他的?肩膀：“既然?你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那我們就休息吧?！?/br>
    “好?，那你休息，我陪著你。”于阿魚調(diào)整了姿勢，讓她能夠更舒服地依靠。

    楊小楚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休息？”

    他說：“我不需要休息?！?/br>
    她完全沒聽懂，阿魚只好?更進(jìn)?一步跟她解釋。

    “我是特種兵美人魚，生來被訓(xùn)練做任務(wù)。我這種美人魚，擁有超強(qiáng)的?體力，進(jìn)?化掉了睡眠。我從來沒被教過?休息，也從來都不休息。”

    楊小楚皺緊眉頭：“從來都不休息，那怎么行呀。我們從今天起?從現(xiàn)在起?，開始休息?！?/br>
    阿魚懷疑她還是沒懂自己的?意?思：“我的?體質(zhì)是不需要休息的?……”

    “你需要休息。身體不累，心也會累的??！彼?語氣認(rèn)真篤定。

    楊小楚要和于阿魚一起?休息。在聽過?他說的?話?之后，她的?心意?更加堅(jiān)決，甚至把這件事當(dāng)做一個目標(biāo)在執(zhí)行。

    經(jīng)過?細(xì)致的?規(guī)劃，楊小楚對于他們的?“休息生活”有了具體的?方案。

    她用自己攢的?錢，為他們買下了一艘船。

    于阿魚知道，那是楊小楚的?全部積蓄，包含了她從于頭翁那邊坑來的?分手費(fèi)，她在于家做仆人賺來的?辛苦費(fèi)。

    這個世界對于于瑜是隨時會結(jié)束的?夢，對于楊小楚，她是活在這個世界的?人。

    他不愿意?花掉她的?錢，那些錢來得不容易。如果她想要一艘船，于阿魚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可以去搞來，不管是錢、船、飛機(jī)、游艇、火箭，她想要什么他就能搞來什么。

    然?而，楊小楚強(qiáng)硬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我賺錢就是用來給我花的?。我們要休息，不要花任何?心思在別?的?瑣事上面，這才叫做休息?！?/br>
    阿魚試圖辯駁，她用一個“連環(huán)啵?！倍伦∷?嘴。

    這是楊小楚新學(xué)到?的?招式，簡單好?用，一招就能制服不聽話?的?阿魚。

    別?看阿魚人高馬大，實(shí)際上是個純情的?boy。她從前說他沒談過?戀愛，絕不是空xue來風(fēng)，他太不會應(yīng)對她的?頑皮小招數(shù)，她逗他玩，像逗一塊大木頭。

    她喜歡突然?親他，突然?抱他，突然?提出想要聽他說甜言蜜語。

    她喜歡看于阿魚的?為難、錯愕、害羞，她喜歡他磕磕絆絆地喊她“老婆”，喊得很小聲像做賊一樣。

    他們沒有舉辦訂婚，沒有舉辦婚禮，但毫無疑問，楊小楚的?心里已經(jīng)把他們當(dāng)成了一對夫妻。

    小夫妻家里貧窮，唯一的?財產(chǎn)是小破船。

    他們駕駛著船，來到?附近的?漁村。

    為了將他們的?船和其他的?船做出區(qū)分，于阿魚給他們的?船貼上了小丑魚的?貼紙。

    平日里，他們生活在小船上。

    于阿魚最?擅長的?事就是捕魚，他每天都要出去抓好?多好?多的?魚。

    他會游到?最?深最?深的?深海，抓那種長相超級離奇的?深海魚帶回家。楊小楚總被那種丑丑的?魚嚇到?哇哇大叫，惡作劇成功，他總會樂得咯咯大笑。

    他會帶巨大的?漁網(wǎng)出門，出一趟門回來，漁網(wǎng)爆滿，里頭裝著幾?百噸的?魚。他徒手扛著漁網(wǎng)游回家，仿佛一個打劫了海洋的?大土匪。

    想給楊小楚賺錢，于阿魚有使不完的?力氣，想一刻不停地捕更多的?魚。

    可是，看到?他扛著那么大的?漁網(wǎng)回來，楊小楚一點(diǎn)兒也不覺得開心。

    她只會問他，為什么又趁她睡覺的?時候出去抓魚。

    “因?為，我不會睡覺。閑著也是閑著?！?/br>
    剛從水里出來，于阿魚濕漉漉的?。

    他無辜地睜著那雙冰藍(lán)色的?眼睛，乖巧地跟她解釋。

    “你醒著的?時候，我有跟你一起?休息，已經(jīng)休息得非常足夠了。”

    楊小楚拿來浴巾，幫他擦頭發(fā)。

    她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聽上去非常難過?。

    “阿魚，你學(xué)不會休息，我覺得很心疼?！?/br>
    她抬起?他的?下巴，直直地望進(jìn)?他的?眼睛。

    “你見過?那種在大城市里996打工的?社畜嗎？你的?眼神就像他們。無窮無盡的?工作填滿了你的?生活，你看上去很累、很疲憊、快被壓垮了，就像是一根繃緊的?弦，一節(jié)即將耗盡電量的?電池。阿魚，你會對停下感到?害怕嗎？你會對休息感到?可恥嗎？可是，你的?存在不是為了工作啊。我想說，至少現(xiàn)在，你是可以休息的??！?/br>
    于瑜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強(qiáng)烈的?割裂感。

    作為于阿魚，他該回答楊小楚：好?的?老婆，你好?關(guān)?心我，我好?感動。

    作為于瑜，如果是楊楚本人這么對他說話?，他會反擊她：這段是你做社畜內(nèi)心自白嗎？你的?話?是說給你自己聽的?嗎？

    美人魚是比人類更先進(jìn)?的?物種，他不必休息，他的?身體能夠負(fù)荷。她心疼他，那便是更低端的?生物對高端的?生物產(chǎn)生了同情，這其實(shí)是很可笑的?。再別?提，楊小楚只是楊楚夢中的?幻影，她性格中某個切片的?投射。

    她說“你的?存在不是為了工作”，這也是錯的?，特種兵美人魚的?存在就是為了工作。他們?yōu)榱藲缛祟惖?偉大事業(yè)而生。他們一生四處奔走收集人類的?淚水，他們戴上面具偽裝成人類。層層面具之下，沒有個人，只有偉大的?事業(yè)。

    如今的?于阿魚也仍舊是于瑜的?角色扮演。

    阿魚是他領(lǐng)略到?楊小楚的?真正訴求后，重新定制出的?身份。

    她想跟美人魚談戀愛，純愛向日常向的?戀愛。他在滿足她的?訴求，并?伺機(jī)繼續(xù)她的?賺取眼淚，僅此而已。

    于瑜必須提醒自己：僅此而已。

    他心動是演的?、羞澀是演的?、他的?無法休息是演的?，他叫她“老婆”是演的?。他說過?的?情話?是假的?，他們的?恩愛生活是表演，如今的?安穩(wěn)是一場終將清醒的?夢。

    楊小楚的?戀人是于阿魚，她看見是于阿魚，那番話?是對于阿魚說的?。

    因?此，于瑜不能把話?聽進(jìn)?去，不能跟她較真，更不能，被她說服，被她感動。

    “小楚，別?擔(dān)心，”于阿魚從愣神中恢復(fù)了清明，他揚(yáng)起?笑容，說：“我會學(xué)著休息的?，以后，我不拿漁網(wǎng)出去捕魚了?！?/br>
    “這才對嘛，要休息，”她開心了：“現(xiàn)在是我們兩個珍貴的?休息時間呢。”

    他的?頭發(fā)被她擦干了。

    他們手拉手，一起?去放生了所?有他捕回的?魚。

    那天晚上，于阿魚和楊小楚躺在床鋪，她給他哼了搖籃曲。小船在水流中微微晃動，海的?氣味與海浪的?聲音環(huán)繞著他，她替他掖好?被角，把他照顧得像個寶寶。

    于阿魚配合地閉上眼。

    裝睡是美人魚的?必修課，于阿魚聽著身旁的?呼吸聲，調(diào)整他的?氣息。

    就算睡不著，他可以裝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