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里透著燈光, 門上?有?密碼鎖。楚玩玩似乎知道?密碼是什么，她輸入了那串腦海里想?到的數字。密碼驗證成功, 門被打開了。

    小公寓內酒氣濃郁，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女?人，她的身邊堆滿了喝完的空啤酒瓶, 她的手邊擺著一盒安眠藥。女?人明顯是醉了，喝得面色坨紅, 雙眼發(fā)直。

    楚玩玩望著對面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猜出了她的身份，女?人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楊楚記得今天約了小瑩。她等了她很久, 把家里的酒都快喝光了。

    終于?, “小瑩”來了。

    對著走進門的楚玩玩, 楊楚樂呵呵地?招呼她坐下：“小瑩, 你今天長得跟我有?點像哦?！?/br>
    楚玩玩沒有?反駁她，配合地?坐在她的對面。

    于?鬧鬧告訴楚玩玩，等她進入寫字樓, 他就會退出她的世界。楚玩玩和另一個自己說過的話，她會記得。

    抱著畫冊, 楚玩玩還沒來得及開口，楊楚先講了起來。

    “小瑩啊，你身上?發(fā)生的事，我也?覺得糟心。這家公司對于?你是不是非留不可？你還能再忍多久？為了這份工作究竟要忍到一個什么地?步？我認為這些是你應該想?清楚的事。”

    她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勸著別人。

    楚玩玩撐著下巴，反問楊楚：“這些問題，你想?清楚了嗎？”

    捏著酒杯的楊楚眼神放空，無言以對。

    心中煩悶，她開始倒酒。

    “你想?清楚了嗎？”楚玩玩抽走她的酒瓶，又?問了一遍。

    “當然沒有?！我沒有?想?清楚這破班還要不要上?。但周一就要來了，我不得不按照鬧鐘醒來，坐上?早高峰的地?鐵。工作沒意思，公司見不到于?瑜了，主管也?不喜歡我?？晌疫€需要錢，需要這份工作，那我就不能想?得太?清楚。我只能把人生當成一場手術，閉上?眼睛，忍受痛苦，模模糊糊地?過活。跟你說這些有?什么用呢？不如喝酒?！?/br>
    楊楚神色頹喪，伸長胳膊去搶楚玩玩手中的酒瓶。

    可她沒力氣，身體軟得像個毛毛蟲，楚玩玩一推，就把她推回了座位。

    “不能給你酒，只能給你這個?！彼蜷_自己的畫冊。

    楚玩玩語重心長地?說：“我懂，你有?多么不想?回去上?班。在我的世界，我也?把上?班當做洪水猛獸。可我仍舊認為，你應該回去，面對周一，面對你的生活?！?/br>
    楊楚可沒有?那么容易被說動，恰好翻到了楚玩玩畫“上?班僵尸”的那幾頁，她對楚玩玩的話嗤之以鼻。

    “你對掛在天臺的人感到新奇嗎？你對擠地?鐵扣扣搜搜生活麻木的人感到鄙夷嗎？你把那些當成病毒，而那些是我的生活本身。你一天班都沒有?上?過，憑什么說懂我，憑什么來教我做事呢？”

    “我并不是要教你做事?！?/br>
    楚玩玩摸了摸楊楚的腦袋，燦爛地?笑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夠花時間聽一聽自己的心聲；我希望，你相信你內心深處的能量；我希望，你能想?起自己做過的夢?！?/br>
    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楊楚轉頭看?向她：“我做過的夢？”

    她話音剛落，家里的密碼鎖被按響。

    “太?好了，你正在想?起來……”楚玩玩給即將到來的人們騰出位置。

    開鎖的提示音，清脆悅耳。

    楊楚往門口看?去，家門被拉開，一大堆人擠了進來。

    走最前面的是一個穿大紅色裙子，戴黑色手套的女?王大人。她氣度不凡，見到楊楚仍舊高高仰著下巴。

    “你見到我的私人財產魚頭怪了嗎？”女?王大人問楊楚。

    楊楚搖搖頭。女?王揮手讓她退下，自己優(yōu)雅地?拎起裙擺，去客廳的沙發(fā)中間坐下。

    跟在女?王屁股后面的是一個呆頭呆腦的小村姑，她穿著粉色粗麻布衣服，系著麻花辮。

    小村姑也?是來找人的：“你有?沒有?看?見我的農民兄弟，我在找他陪我一起斗地?主。”

    楊楚一臉懵：“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人?！?/br>
    “jiejie、jiejie，”一個剪著短短劉海的小少女?拉了拉她的袖子：“我的同學于?美魚是住在這里嗎？我跟他約好了跳皮筋。”

    “小meimei，你可能找錯地?方?了。”楊楚尷尬地?收拾著酒瓶。

    后來進來的兩?個人，索性連問楊楚的步驟都省略，聊著天就走進來了。

    扛著漁網的大學生在屋里東張西望：“哎，于?海王說了給我抓魚做水煮魚的，不知道?他游到哪里去啦。”

    一身職業(yè)裝的社畜回答她：“你在找那只藍眼睛的美人魚嗎？他可能在北京的高空中飛著呢。”

    小小的客廳被七個造型不同、長相一樣的楊楚，填得滿滿當當。

    嘴最碎的小村姑閑不住，她湊過來找大學生搭話：“你好，能不能問一問，你剛才說的于?海王和你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老公?！睏钤卮稹?/br>
    “于?美魚是我的好姐妹。”小少女?楊楚不問自答。

    “魚頭怪是我的手下。”女?王加入討論。

    “于?鬧鬧是我的青梅竹馬?！背嫱媾e手說話。

    “靠，只有?我跟他是同事嗎?！鄙缧蟪财沧臁?/br>
    這么一問，她們信息對上?，家里頓時炸開了鍋。

    “天吶，他真是把我們的世界攪得一團亂……”

    她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陣，一同將目光投向屋子的主人。

    “我們有?結論了。他是貨真價實美人魚，而且，他超級喜歡楊楚?！?/br>
    屋里的氛圍喜氣洋洋，只有?楊楚完全?在狀況外。

    清了清嗓子，她沖她們發(fā)話了：“各位，你們要找的人，他不在這兒。如果，你們是為了他來的，抱歉，要讓你們失望了?！?/br>
    “我們是來見你的，找他只是順帶的事?！绷硗饬鶄€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們是為了我來的？”聽到她們這么說楊楚非常意外。

    “嗯，我們關心他是否在這兒，不過就算他不在，也?沒有?關系啊。對于?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人是你，一直都是?！?/br>
    六個小伙伴手拉著手，將楊楚包圍在圓圈的中央。

    “現在上?著這破班，你感覺很痛苦。斷掉了和父母的聯系，你喜歡的人離開你，生活太?難捱了。身邊沒有?能聊天的朋友，你連想?訴苦都沒有?渠道?。你的內心孤獨，把壓力全?部往肚里咽；你偷偷流了很多眼淚，每天睡不好覺。楊楚，你需要能夠支持你的力量，幫你撐過這段時間。所以我們來了，我們是來給你打氣的?！?/br>
    她們整齊劃一地?沖楊楚豎起大拇指。

    “我們負責過來告訴你，楊楚，你是真的真的很不錯。”

    小村姑拿出從村莊帶來的桃花，別在楊楚的耳后：“你是斗贏了地?主的神氣小村姑?！?/br>
    楊渣楚把自家漁船的鑰匙掛到楊楚的脖子上?：“你是超能撈錢超能哭的俏女?仆?！?/br>
    上?班族手捧滿滿的雪花，將它們吹向楊楚：“你是與美人魚一起飛越北京上?空的幸運社畜?！?/br>
    短劉海的小少女?將自己成績單塞進楊楚的口袋：“你是為了自己爭口氣的上?進好學生。”

    女?王大人脫下她大紅披風，給楊楚披好：“你是酷酷的把老板當煙花放了的女?王。”

    楚玩玩把她最珍貴的畫冊贈與楊楚：“你是敢于?與世界為敵的叛逆人類。”

    她們大聲對她說：“區(qū)區(qū)低谷期，楊楚，厲害的你一定能克服?！?/br>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為她加油打氣，原來，她對自己這么有?信心。

    楊楚在那一瞬間，想?通了楚玩玩剛才問她的問題。

    996的工作制下，上?班已經無限占據她的生活，她自然而然地?將“上?班”和“生活”劃上?了等號。難以面對的周一、難以面對的工作負累，她想?不到逃避它們的渠道?，仿佛只有?結束生命，才能停止工作。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

    這家公司對于?你是不是非留不可？

    你還能再忍多久？

    為了這份工作究竟要忍到一個什么地?步？

    這些問題，她當然需要問自己。當一切超過她的忍耐極限，哪怕結束掉工作，她也?必然要優(yōu)先選擇照顧自己的感受。

    “我是最重要的。”楊楚領悟到了。

    “感覺被卡住，感覺沒出路，是因為我在低谷期，但我一定能克服?！?/br>
    她又?哭又?笑地?，為自己的心靈灌滿雞湯。

    “我能夠照顧好自己，我依然向往更?好的生活。”

    一陣暖風拂面，公寓的門被打開了。

    楊楚低頭，看?向楚玩玩的畫冊。上?班僵尸的后面幾頁，她畫了楊楚和于?瑜溫馨快樂的生活日?常。

    他和她在花叢中翩翩起舞，他看?向她的目光溫柔繾綣。

    多美的畫呀。

    ——還想?畫更?多的畫，種更?多的花，吃更?多的飯。

    ——想?活，在吵鬧的人間，長長久久地?活。

    哪怕，打開門之后，會被關在寫字樓里進行無窮無盡的工作，楊楚也?不再害怕了。

    夢中的她們被留在安全?的公寓內，楊楚帶著她們贈送的禮物，勇敢地?邁開步子，踏出她藏匿的避風港。

    門后，是一片空泛的黑色，最遠處有?一道?光。

    寫字樓頂上?的時鐘還剩最后一秒即將清零，身后的她們在不停地?為她喊著加油。

    楊楚握緊拳頭，沿著光的方?向狂奔。

    光的終點是一棟建筑物。

    楊楚努力奔跑后進入的，不是公司寫字樓，是醫(yī)院的急診。

    她看?見躺在病床上?，插著呼吸機的奄奄一息的自己。

    醫(yī)生和護士正在極力地?搶救她。

    當意識重新回到軀體，楊楚的大腦燃起強烈的求生意志。

    她想?支持自己活下去。

    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