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炎卻根本不在乎，他一直走，也不回頭，即使知道今晚不會有人來接他了，他還是不停地往外走，像一只孤獨的象，遷徙著離了群。

    趙炎的身體他自己清楚，三年來他一直離死亡很近很近，信念支撐他要活，病痛卻折磨得他要死。

    無數(shù)個夜晚與失眠纏斗，一如趙家下山的這條路，漆黑漫長，沒有盡頭，睜著眼閉上眼沒有區(qū)別，他就這樣越走越黑，與夜色融成一體，沉淪在死亡般的寂靜里。

    從前趙炎很怕自己死在某個凄清的夜晚，活著時痕跡淺淡，死的時候寂寥無聲，而現(xiàn)在他卻害怕孤獨地活，即便是死，他也想死在林業(yè)斐身邊，感受著那份在意，不再寂寞地離開。

    這個信念支撐著趙炎走了近三個小時。

    他一路走走停停，冷了就跑一陣讓自己暖和一點，累了就裹緊羽絨服蹲在路邊休息，好在下山的路只有一條，即使趙炎不辨方向也不至于迷路。

    山上僻靜來往的車輛很少，趙炎快走到山腳時，公路上才有了幾盞昏黃的路燈，他憑著記憶想找到不遠處的一個加油站，只有那里才有可能打到車。

    趙炎渾身又累又酸，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情也越放松，不知不覺步子緩慢了許多，正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慢慢停到了趙炎面前。

    車窗搖下，一個容貌艷麗的女孩笑著和趙炎揮了揮手，對他說：

    “剛才宴會上我們見過，你還記得嗎？”

    趙炎仔細辨認了一會，今晚趙翊君身邊實在是美女如云，趙炎的記性又不好，只能誠實地搖了搖頭。

    車上的女孩噗嗤一笑，繼續(xù)說：

    “我叫肖玉，很高興認識你，趙炎?！?/br>
    趙炎被冷風吹得有些頭疼，他眨了眨眼睛，禮貌地回了個微笑，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br>
    趙炎轉(zhuǎn)過身淡漠地搖了搖頭，他心里明鏡似的，凡是想討好奶奶的人，只會一味地討厭他。

    “如果我說……今晚不是我第一次見你呢？”

    肖玉故意揚長了尾音，將懸念設置得十分誘人。

    這句話果然奏效，趙炎看了眼加油站，空蕩蕩沒有一輛車，他短暫思考了一會兒，上了肖玉的車。

    車平緩地行駛在回城的高速上，肖玉和趙炎被隔絕在后座，一人占了一邊，各自望著窗外發(fā)呆，誰也沒有挑起話題。

    “你不打算告訴我你家的地址嗎？”肖玉側(cè)過頭問。

    趙炎局促不安地回望她，眼神飄忽了一會，用手比劃了一個寫字的手勢，想問肖玉借支筆。

    肖玉托著下巴笑了，她從身后拿出自己的速寫本，又從工具包里取出一只馬克筆，遞給了趙炎。

    趙炎捧著那本足有a3紙大小的速寫本愣了許久，接過來后，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了一頁，又一頁。

    大篇幅的黑白速寫，基本都是建筑，有趙炎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早期線條樸素，寫意居多，越往后越精細，畫工精進的同時，看得出肖玉的心境也從浮躁逐漸變得沉穩(wěn)。

    “趙炎”肖玉的視線落在漆黑的夜空，今夜并無星辰，她卻像看見了很多風景，滿目沉醉地向趙炎炫耀：“我想講個故事給你聽?！?/br>
    第29章

    肖玉將卷發(fā)撩在身后，望向趙炎的神情不容拒絕。

    趙炎便禮貌地停下翻閱的動作，抬起頭聽她講述。

    “我從小就很喜歡畫畫，一直的夢想就是去意大利學設計，可是我當時的男朋友在英國讀書，為了他……我竟然去了英國，念了我并不喜歡的藝術(shù)鑒賞。”

    肖玉沉默了一會，換上一種低沉的語調(diào)喃喃自語：

    “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無所事事的壓抑，好像……做什么事都沒有意義，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沒辦法獲得回報，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所以我開始和男朋友不停地吵架。從前我覺得他睿智沉穩(wěn)，后來我就越發(fā)討厭他的冷靜理智，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本來就是一種自我情感的獻祭，當我發(fā)現(xiàn)我被折磨得失去了熱情，像一潭死水迸發(fā)不出一點靈感的時候，我和他的感情，也走到了盡頭……”

    趙炎捏了捏手指，他雖然無法理解肖玉說的故事內(nèi)核，卻不妨礙他作為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不打擾就是他唯一能給的尊重。

    “后來……”肖玉看了眼趙炎，時間忽然怠惰，磋磨著話題也意味深長起來。

    “我在一次社會公益活動里，認識了一個人?！?/br>
    不同于剛才沉悶壓抑的情緒，肖玉提起這個人時臉上多了很多惘然和……癡迷的神色。

    “他和所有人都不同，別人把公益活動當成學分任務，只有他，每一次的社工任務都盡職盡責地完成。用心對待每一位殘障人士，尤其是那些自閉癥兒童，他耐心地教他們畫畫，唱歌，細心地發(fā)掘出他們深埋心底的潛能，引領(lǐng)著他們?nèi)ケ磉_，溝通，實現(xiàn)自閉癥的成功干預。遇見他之前，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拿不起畫筆了，可是在和他一起教小朋友繪畫的過程里，我漸漸找回了學畫畫的初衷，不苛求畫工，不沉溺審美，完全自由地表達內(nèi)心，藝術(shù)就是簡單地呈現(xiàn)我眼中的世界，如此美好而純粹……”

    肖玉完全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里，迫不及待地分享起她最開心的回憶。

    “再后來，我們學校舉行了一次名為《灰敗》的藝術(shù)主題創(chuàng)作比賽，我那時候雖然報了名，卻一直沒有找到靈感。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