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解圍
經歷荷包這一出,薛明珠算是徹底死心,來芙蓉院反而比從前更勤快。 若說之前她目的不單純,如今少了姑母的催促,漸漸露出了原本少女單純明媚的心性,比起討好性格乖張的玉寧,薛明珠自然更親近嫻靜溫柔的玉珠。 鬼節(jié)將近,薛明珠邀請玉珠一起出門游玩,這是之前答應好的,玉珠欣然應下。 當夜街市人潮如云,二人低調出行,沒有乘坐馬車,手挽手在街邊閑逛,大多數(shù)時候,是薛明珠興致勃勃游逛,玉珠默默跟在后面。 她許久沒有出門,身處熱鬧之中,微微暈?;秀?,落后了幾步,就見前面的薛明珠忽然折回,煞有其事道:“jiejie伸出手來?!?/br> “平白得的,我可受不起?!庇裰閾u頭,已明白她的用意。 “jiejie不嫌我蠢笨,教我讀書,教我練字,這只是該得的報酬?!毖γ髦橹苯永鹚氖郑蜷_手心,塞入一物。 玉珠拒絕不得,打開手心,不是女兒家的簪子玉環(huán),是一粒極小的核桃,不明所以,薛明珠含笑提醒,“jiejie再細細瞧呢?” 玉珠拿起核桃,一只眼眸細瞧里頭,才知道里面大有乾坤。 這么細小的核桃,內里精雕細琢飛禽走獸、樹木山石,花叢環(huán)繞間一名侍女亭亭而立,手執(zhí)一只西洋鏡,拿眼眺望,仿佛好奇核桃外面的人。而此刻,核桃外的人也在望著她,同樣充滿了好奇。 薛明珠道:“我只讀了一點書,看不懂jiejie愛讀的書,但看jiejie案頭的女戒下面還壓著一本周游記,也知道jiejie的喜好,不在胭脂水粉,此物雖小勝在奇巧,希望jiejie會喜歡?!?/br> 望著面前少女亮晶晶的眼眸,玉珠有些不習慣的移開眼,手心卻緊緊握住,“我很喜歡,會好生珍藏。明珠喜歡什么呢?” 薛明珠不扭捏,攀住她的肩膀,拉著她往前逛,“我最喜歡jiejie親自挑的胭脂水粉。” 玉珠含笑點她額尖,“好,一定挑到你滿意為止?!?/br> 臨街一家館子,叁樓窗子正開,胡袍皂靴男兒裝扮的玉寧見了這兩道熟悉的人影,似笑非笑,點了兩個憨壯的仆從前去。 身旁忽然多出兩個彪形大漢,薛明珠一心撲在攤子上,渾然不覺,玉珠起了疑心,隨手從攤上買了兩張遮掩面目的面具,匆匆戴上,拉著她混入人群。 到處是戴面具的行人,她們混跡其中,步伐急促,特地挑繁華的地段走,很快將兩個憨笨大漢甩在后面,到一處安全之地才停下歇氣。 薛明珠拉下面具,不解問道:“四jiejie,剛才是不是有什么人跟著我們?” “幾個不長眼的登徒子,咱們尋個地方待會,別讓他們再瞧見了?!庇裰閬聿患岸嗾f,心里不安,拉著薛明珠尋個地兒待。 薛明珠忘了將面具戴上,人群中兩個大漢正尋來,見了她,立馬撥開人群走來。 二人對視一眼,便知露餡了,疾步離開,這回沒那么好運,薛明珠不慎摔了一跤,玉珠忙去扶她,正被兩個大漢逮住,前后夾擊,將她們倆逼進幽暗的小巷,欲行難堪之事。 薛明珠沒見過這架勢,臉色有些發(fā)白,輕扯玉珠的衣袖,“jiejie,我們怎么辦?” 玉珠也是頭一次遇見,不肯輕易折辱,總要想個法子應對,拔下發(fā)間簪子,抵在脖子間,喝道:“再敢上一步,我便自盡?!?/br> 一個大漢笑道:“小娘子這話嚇唬誰呢,咱哥倆是嚇唬大的,別拿這樣的招式?!睖喨徊粚⒂裰榈脑挿旁谘劾铮锨耙徊较雱邮?。 玉珠手一顫,簪尖抵著脖子,劃開一條細長的血口子。脖子見血,她眉頭不帶皺,好似不曉得疼,開口便揭穿他們的身份,“你們主子只讓我難堪,沒想弄出人命吧?我身上見了血,你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再想動手腳,事情鬧大,附近就是衙門,你們家主子可不攬這罪名,最后推你們當替死鬼,這差事值不值當,你們心里有數(shù)?!?/br> 兄弟倆對視一眼,不敢貿然行動,僵持間,身后傳來一道女聲,“兩個蠢貨,愣著作甚,按住這狐媚子?!?/br> 幽暗的巷子走進來一個胡袍少女,身后跟著一眾奴仆,她眉梢上挑,眼里泛著醉意的水光,嫵媚又囂張,不是玉寧還能有誰。 兄弟倆屁顛屁顛迎上去,“叁小姐?!?/br> 玉寧甩開腰間纏的鞭子,“蠢貨,不按住她們,我就用這條鞭子打死你們?!?/br> 兄弟倆挨了打,疼得要命,立刻揎拳捋袖,將玉珠她們一步步逼進巷子深處,眼看退無可退,薛明珠聲音夾著哭腔,“四jiejie,怎么辦?” 這情景像極了那年被逼落水的情境,玉寧站在岸上拍手大笑,不管她死活,現(xiàn)在再來一回,玉珠反倒鎮(zhèn)定了,握住薛明珠的手,悄然安撫,隨后看向被眾人簇擁的玉寧,“叁jiejie要作弄的是我,何必欺負叔母的心頭rou。叔母膝下無子無女,難得接侄女過來小住,在咱們府上出了差池,難免寒了心?!?/br> 玉寧做事并非沒有顧慮,點頭道:“你說得在理,就不弄明珠meimei了。不過,她也不能走,免得回去告狀,就呆在一旁,看清楚你怎么被欺負,省得腦子再糊涂。” 說著,還朝薛明珠挑釁一笑,“還躲在狐媚子身后作甚,再不出來,我可沒好心情了?!?/br> 薛明珠牙關咬緊,啐了一口,“你真是壞心眼,和你作伴才是要糟踐良心?!?/br> 玉寧冷笑,酒意摻雜怒氣沖上頭,手一點她們兩個,“敬酒不吃吃罰酒,撕爛她們的衣裳,丟到大街上?!?/br> 兄弟倆遲疑,玉寧一鞭子甩過去,打得他們齜牙咧嘴,朝玉珠和薛明珠撲了上去。 忽地,巷口傳來一陣急促聲。 眾人都沒反應過來,一頭高大的棕紅烈馬已經闖進巷子,橫沖直撞,撞得一行人人仰馬翻,玉寧更被一下撞翻在地,翻白眼暈過去,眾人嚇得不輕,連忙抬著她去瞧大夫。 玉珠和薛明珠兩個早沒人管了,正心有余悸,薛明珠盯著玉珠身后,忽然色變,“四jiejie——” 就聽身后咻咻的喘聲,烈物逼近,玉珠臉色一變,剛才闖禍的烈馬沖她而來,真要撞上來,只怕五臟六腑都要撞出血。 這時響起一聲口哨,一團黑影從巷口搖晃著走了進來,是個男人,臉上帶面具,個子高大,帶著一股清冽的酒氣,嘴里不客氣叫罵,“小畜生,跑哪兒去了?” 烈馬見了主人,不再焦躁,撒歡蹭著主人的手。 男人將手抬高,手里原來還拎了個酒壺,不客氣打它的腦袋,“想偷酒,沒門……”話沒說完,人先醉暈了,要往地上栽倒,馬兒撅撅蹄子,熟練將男人馱上背,往巷子深處去了。 逼仄的巷道里,玉珠不經意瞧了一眼,一張倒轉的狐貍面具,男人仰面躺在馬背上,歪著臉,臉上扣的面具也歪了,露出上半張臉兒,烏發(fā)松散,肌膚潔白,眉梢暈著nongnong的紅意。 再往下,一張狐貍面具,瞧不清了。 薛明珠起了好奇,不自覺追上去,玉珠連忙拉住她的袖子,柔聲喚道:“明珠?!?/br> 薛明珠被喚回神,看清楚昏暗之中玉珠的面龐,才回過神,后知后覺的擔心:“叁小姐沒戲弄成我們,還受了傷,等醒來更要朝我們撒氣?!?/br> 她一貫沒主心骨,玉珠耐心安撫,“這段時日,我們不出門,她便尋不到機會,有大爺在家,還不敢放肆。醒來后第一件事,也是查清楚撞她的人身份,必定報復,一時間顧不上我們。” 薛明珠吃了定心丸一般喘口氣,后怕之余氣性上來了,連同舊怨一起,哼道:“她本事大著,想欺負誰就欺負誰,誰能讓她報不了仇。” “一報還一報,這是她的孽債?!庇裰樗尖庖环?,又叮囑幾句,“回去后,務必將此事告訴叔母,實話實說,她雖不會得罪玉寧,但一定會想法子護你?!?/br> 薛明珠擔憂,“jiejie怎么辦,沒人護著你。” “我會自己護著自己。”玉珠撫薛明珠冰涼的面龐,手心溫暖,正如她的話一般。 果然如玉珠所料,玉寧醒來后不僅沒找她們算賬,更沒聲張被馬撞暈一事,一來丟人現(xiàn)眼,二來,怕此事傳到姬絎耳中,惹來一頓責罵。 不聲張,不表示咽下這口氣。 她派人調查馬的主人,兩日之后,忽然一反往常,主動去書齋聽課。 玉寧之前從未來過書齋,頭天來了,裴沖沒發(fā)現(xiàn),和往常一樣,授課結束,坐椅上大睡,睡飽了揚揚袖子一起身,嘩啦一聲,衣袍粘住椅子被撕下大片,露出里頭白色的褻褲,羞得丫環(huán)直捂眼,玉寧更是直言不諱,“先生可有先生的樣子?” 裴沖懶洋洋一笑,今日沒飲酒,映著明亮的日光,眉梢鼻唇一片潔白,那神采奕奕的姿態(tài),也完全顯露出來。 他倆自顧爭斗,玉珠一個局外人,無所事事,自顧就著天光看他,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一雙鳳眼游動,盯到她面上來,玉珠立馬垂頭,只聽頭頂上方,傳來笑吟吟的一聲,“學生有兩個模樣,先生自然也要趕趕時髦?!?/br> 玉珠悄然抿緊上翹的唇角,這話一出,必然氣得玉寧嘴歪。果然,眼角偷瞥,玉寧指著這位先生,你你你半天,敢怒不敢言,眼睜睜看著他頂著漏風的袍子,臂下夾書,大搖大擺走出書齋,愈發(fā)氣不過,招來丫環(huán),低聲密謀。 次日一早,裴沖進書齋時已換了身袍子,丫環(huán)嘴角憋笑,他渾然不覺,如往日般考校,玉寧打頭陣,第一個上去,一邊背,一邊眼珠在他身上亂打轉,轉來轉去,也沒讓裴沖失態(tài),反而自己背得磕磕絆絆,丟臉至極,一泄氣,索性破罐子破摔,舉起手臂將書扔到地上,忽地腕上一涼。 一柄細長戒尺點住她手腕,戒尺主人朝她一笑,笑容和煦,仿佛真是貼心和氣的好先生,“叁小姐尋的,可是此物?” 話落剎那,一下子撩開袖口,露出整條小臂。 只見他潔白的腕骨間纏繞一條青蛇,蛇頭高抬,青瞳倒豎,張牙舞爪沖她嘶啞,玉寧嬌嬌小姐一個,猝不及防,當場一聲尖叫,躲到丫環(huán)身后,“弄死它,快弄死它啊?!?/br> 丫環(huán)個個膽小,不敢上前。 裴沖撫著小青蛇,面上帶著輕盈的笑,抬眉動目間,神采奕奕,生出一點熟悉之感,“叁小姐送我的見面禮,可愛伶俐,養(yǎng)著鎮(zhèn)宅正合適,丟了多可惜?!?/br> 玉寧算是回過神來,被他連番戲耍,豈能不氣,恨恨瞪他一眼,“先生今天回家,小心著點,別讓邪物近了身。”話罷甩袖怒走,丫環(huán)們一哄的跟著去了。 書齋清靜下來。 裴沖臉上蓋著本書,像在打盹兒,話聲從底下飄了出來,含著困勁兒,像飲飽了酒,“四小姐話有直說。” “先生,蛇在您手上不見了。”玉珠猶猶豫豫的。 裴沖揭開臉上的書,看到一雙明亮的眼兒正瞧著他,他摸了摸腕上,一片空,小青蛇不知跑哪兒去了,屋里沒影兒,他笑笑,鳳目修長:“跑外面去了,嚇不著四小姐?!?/br> “……先生,在我鞋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