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篇:無欲
風(fēng)過寒潭,竹林微動,明月高懸映于潭中倒影成雙,揉碎的銀白月華于淺淺漣漪中逐漸悠遠。 蘇白是醒來時渾身劇痛,他睜眼看著依然不省人事的顧靈兒,忙探鼻息,察覺到絲絲氣息,又握了握脈方才放心,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后,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借著清亮的月光,他看見四周草木茂盛。 他年少成名,雖然這名氣一部分有他武林盟主爹的原因,但這絕不會掩蓋他自身的優(yōu)秀,他天賦好,武功高,來往者不是德高望重的正道楷模就是優(yōu)秀難企的同輩佼佼者,皆是光風(fēng)霽月的人物,他還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顧靈兒,他們感情穩(wěn)定,情投意合,志趣相投。 這種人生贏家說出來都讓人有一種想把他打死的沖動。 狼狽不堪的少俠背著心愛的姑娘蹣跚走了幾步,心中即是酸澀又是慶幸,靈兒在家里是父母疼愛,纖纖玉手不沾陽春水,跟著他出來卻是吃盡了各種苦頭,這次遇到的妖女武功路數(shù)詭譎,深不可測,心思狠辣,他們不是對手…… 幸好…… 突然被什么絆住了摔個結(jié)實,這一摔牽扯到痛處讓他不禁悶哼一聲,忙護好顧靈兒,才回頭看是什么東西絆住了他,卻看見一個黝黑暗沉的鐵塊狀物什,他對武器感興趣,見到這物便有些好奇的伸手觸探。 先觸到的是冰冷堅硬的質(zhì)感,隨后他感到摸到了花紋和兩個個小小的字。 重蓮綻開,九瓣交錯,以及——無……欲…… 這是……! 蘇白是渾身一震,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爬過去小心的挖著。 刀氣極為鋒利,他只是接近便感到手指一片刺痛,隨著泥土被扒開,他看見在月光下露出的那一小截刀身竟然是赤紅的。 仿佛沾著鮮血一般,他好似被神鬼所惑,茫茫間嗅到了那濃郁惡臭的血腥味,聽到那鬼哭狼嚎的哀鳴,那是這刀下亡魂的哀哀泣鳴。 無欲刀長四尺六,上雕九瓣重蓮,是高僧了虛所鍛造的神兵,本意是斬斷紅塵,看花問佛,它本是一把不沾血的善刀,結(jié)果二十年前被寧蓮以卑鄙手段奪得,用它血洗江湖,犯下滔天大罪。 想不到,如今他居然有幸能遇見此刀。 看來寧蓮確實已經(jīng)身死,蘇白是明白對于這種絕世刀客來說,刀比命還重要,刀在人在,刀毀人亡,就算是死,那也是抱刀而死。 天下第一刀客死在這種荒郊野外,真乃是時也命也,凄也慘也,不禁讓人唏噓嘆惋,再盛大的虛名都宛如過眼煙云,任憑生前如何的名揚四海,死后也只是一抔黃土。 雖然寧蓮已死,但如此取走他的愛刀卻也有偷的意思,雖然寧蓮為人不咋地,但就武學(xué)上,他確實是達到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是以蘇白是朝著赤刀恭敬一拜,朗聲道:“晚輩如今身處困境,迫不得已借前輩寶刀一用,待救回友人,晚輩定當(dāng)把刀歸還,奉上美酒以報答前輩借刀之恩?!?/br> 說罷,他靜等片刻,等待前輩回答。 自然這里不可能有什么聲響的。 于是他又是一拜,把刀抽出,踉踉蹌蹌的背著顧靈兒拄刀離開。 所謂是幾家飄零在外頭,自然也有幾家夫婦同羅帳。 燈光朦朧,芙蓉帳內(nèi)暈染出淡渺如煙的昏黃,繡著嬌艷花兒的素色錦被下露出些微溫香軟玉,鴉青烏發(fā)流水般落在枕上。 那抹柔柔的瑩白比蓋著的素色緞面更通透晶瑩,如臥于云堆,讓人忍不住探手去碰觸。 九如睡在床上,臉色蒼白,卻是有些放松的模樣。 此時,他們在分教。 最后結(jié)果是九如沒抓住這兩個人,自己也受了傷,蘇白是最后一劍貫穿了她的肩胸,距離心脈僅僅只差半寸。 明水把她送回來后默默領(lǐng)罰——沒道理主子都倒了,她個部下居然是傷的最輕的。 不過也得虧她傷的輕,她要是不能動彈,九如就妥妥的涼了。 這倒不是明水不給她擋刀,可能是九如拉的一手好仇恨的原因,在打斗中她還說著她對白珩如何如何,把他說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備受煎熬飽受折磨,就等著你們?nèi)ゾ人?!總之也不知道白珩有何種魔力,居然讓他們對她視若生死仇敵——雖然九如很滿意就是了。 那時二人心想此女長的那么嬌艷水靈,嘴里卻是吐著惡毒到極致的言語,做的事更是讓人發(fā)指,真乃是蛇蝎美人! 九如打的快活么?自然是快活至極,可打到一半對手想跑那就不快活了。 一追一趕間便到了懸崖上,最后她身受一劍,真氣擊在他們身上,把他們拍落懸崖。 她伏倒在崖上鮮血汩汩從她胸口涌出,可心有不甘,怨憤不已,這算什么!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連勝負都沒分出來,她就算是死也是不甘心的。 這種懸崖就摔死普通人,顧靈兒和蘇白是那種高手怎么可能會摔死!但要是摔暈了被老虎吃掉或者落進水里溺死了,那簡直是笑話!她認定的對手,只能死在她的手里!更不可以死在這種可笑的理由上! 你們最好都別死! 心中留下的最后一個念頭,她闔眼暈了過去。 她醒來時,已經(jīng)是距離打斗的三天后。 九如睜開眼,眼前昏黃,似乎已經(jīng)是夜里,感到輕細的暖氣灑在頸側(cè)——自己身旁還有一個人,她偏著頭一瞧是白珩。 少年穿著稍厚的中衣,閉目挨著她沉睡著,一只手摟在她腰上,臉上蒼白如雪,唇色淺淡,纖長的眼睫溫順的合著,要不說人長的好看就是占便宜呢……正常人生病了氣色不好都會顯得沒精打采,但他就顯出幾分病弱美。 讓人想對他上下其手。 白珩他什么時候露出過這種脆弱的模樣喲!才一會兒不見他怎么就是這么一副凄慘的模樣了? 九如只覺得心疼又自責(zé),還有點困惑—— 他怎么跟她睡一塊了?還有她是沒法給他解xue,但應(yīng)該沒人欺負他的吧……怎么是這么一副病了的模樣? 她眨巴眼,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到厚厚的紗布繃帶,白珩睡得輕,這輕微的動作讓他睜眼,看見她的動作就探手按住她,輕道:“別碰?!?/br> 一邊說著,一邊安靜起身,然后微探頭仔細系著她的中衣。 微涼的手指碰到胸前的肌膚,帶起細微的酥麻和癢意,九如看著眼前少年沉靜清雋的臉,不由得小臉一紅,撇開目光不敢看他,只是像是抱怨似的輕聲撒嬌:“……臭流氓……” 白珩輕笑了下,溫和的語調(diào)帶著些莫名的涼:“你受著傷還有心思想這個么?” 觸到九如含著幾分羞意的眸光,他呼吸停了停,安靜的垂下眼不再說話,系好后才小心的把她扶起來,墊上軟枕,接著下床隨手披上外衫把一直溫著的藥倒出來,坐在床邊看著她輕聲道:“把藥喝了,不苦的?!?/br> 不知怎么的,他這樣輕柔的語調(diào)聽著九如有點莫名的發(fā)慌,連剛剛那絲縷的羞意和甜意都慢慢淡下去。 “嗯……”她乖乖的張口咽下,藥一入口眼睛亮了亮,居然是甜的! 她很有眼色的想吹捧他一番,然而看著他幽寧的眼就有點不好意思。 “阿珩,你還好嗎?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別人欺負了你?”喝了幾口藥,她就有點蜜汁討好的問他,因著身上不痛,她也不清楚傷勢如何了,但是有阿珩??! 白珩緩緩笑了下,溫聲回:“我沒事?!?/br> 她又咽了一口藥,小心的問他:“……阿珩,你是不是生氣了?” 她真的特別敏感,之前白珩對她的喜歡,對她的好,她能感受到,白珩現(xiàn)在有點惱,她也能感受到。 她這般有些小心謹慎的模樣讓他有些心軟,又是輕聲細語地安撫她:“沒事的,我過一會兒就好了,你現(xiàn)在還疼嗎?” “……”九如有些慌了。 這生悶氣哪是過一會兒就好了的事哦…… 她有點小委屈,居然還控訴他:“你以前說過的,不會對我生氣的?!?/br> 這舊賬翻的…… 白珩自然不可能翻臉不認,他依然是溫柔的答:“嗯,我沒對你生氣,別擔(dān)心。我只是問一下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了?!?/br> 九如這人吃軟不吃硬,她慫了一下,怯怯的還順帶吹捧他:“我不疼了,就是感覺有點胸悶……阿珩,你真厲害,我本來以為很難好呢!你的藥也不苦,你真是天下最厲害的大夫了!”說罷,她還露出一個小小的笑。 白珩被她吹習(xí)慣了,淺淺笑了下:“你的傷還沒好,侍女會每天給你換藥,這幾天別下床,不要動傷口,知道嗎?” 大夫的話,九如是很聽的,她認真的點頭答應(yīng):“嗯嗯,我知道了?!?/br> 這樣一口一口喝完藥后,九如才奇怪地問他:“阿珩,剛才你怎么和我一起睡了???” 此時夜色朦朧,燭火搖曳,少年正在收拾藥碗,他身姿纖長挺拔,燈影朦朧下落于地面是一道精致的剪影。 聞言他并沒有回身,只是柔聲道:“我怕一不留神,你就溜走了?!?/br> 作者的話:毫無疑問,九如是反派,而且并不是那種“為了善去為惡”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