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
第四天,干糧已所剩無多。這山中結(jié)果子的樹沒有幾棵,這幾天,差不多被摘了個(gè)干凈。 更不妙的是,悟空發(fā)覺,自己的記憶正在淡化。截至現(xiàn)在,他已想不起,在踏上這個(gè)鬼地方之前,發(fā)生過什么。 唐僧亦如是。 他們只是向西走。 前去探路的沙僧一路小跑回來,臉上難掩喜色:“師兄,師父,前面有人家!” 天無絕人之路! 悟空當(dāng)然知道,這人家出現(xiàn)得太過巧妙,未必是什么好去處,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見招拆招了。他扯住師父不敢撒手,亦叮囑師父,不要去騎那匹突然回來的白馬。 個(gè)中古怪,難以言說。 同時(shí),他也無法辨別其他人的變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是這鬼地方所致。 只能牽好師父,便罷。 *** 入眼是一處素凈的宅院,于遮天蔽日的老樹中深藏。怪不得他先前從未發(fā)現(xiàn),這宅子實(shí)在是隱蔽。霧氣已漸漸稀薄,日光透過樹木的間隙斜斜打下來,身上堆疊著斑駁光影。 八戒,沙僧,和白馬,也適時(shí)地消失了。 悟空與師父深深對視了一眼,徑向大門走去。 朱紅大門淺淺開了個(gè)口,似乎是在等待客人的到來。唐僧輕叩,叫門。 意料之中,無人來應(yīng)。 “得罪了?!蔽蚩盏驼Z一聲,自耳中摘出金箍棒,輕輕頂開院門。打眼瞧見,正廳之上,供著一幅觀音像。 唐僧慚愧:“是為師思慮太多了。想不到,這也是一戶向善的人家?!?/br> 悟空冷笑道:“拜觀音就一定善心么?師父別忘了那觀音禪院。” 唐僧無奈笑笑。 行到近處,這才細(xì)瞧。那畫上的觀音笑靨如花,與尋常觀音像相比,倒是少了幾分端莊,多了幾分煙火氣。 “兩位長老久等了,是我有慢尊客?!?/br> 循聲回望,只見院中緩步行來一個(gè)女子,那女子正當(dāng)妙齡,笑意盈盈,懷中卻抱著一籃子筆墨紙硯。 悟空背上出了薄薄一層冷汗,這女子步子甚輕,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好似女鬼一般。他凝神靜觀,這女子卻并無黑云罩頂。 她不是妖怪。 只見唐僧悠悠還禮:“貧僧?dāng)y劣徒擅闖貴府,女施主不責(zé)怪小僧已是萬幸,哪還有……什么怠慢之說。” 女施主別過臉去,莞爾一笑。孫悟空只看一眼,頓時(shí),就覺得索然無味。 與此同時(shí),心中,竟也生出一種吃味的情愫來。 *** “誠如長老所言,這山中瘴氣彌漫,過路人不知情,聞上兩口,就會被迷了心性,亂了五感,自然是越走越繞圈子,越繞越出不去了?!迸舆呁郎隙瞬?,邊詢問著:“二位長老一路行來,有沒有覺得,身體有什么異樣?” “是有一些?!碧粕c(diǎn)頭,他急于知道八戒和沙僧的下落,便追問:“這山中可有過路人消失的事情?我有兩個(gè)徒弟,皆是憑空不見?!?/br> 日光就這樣沿著他的側(cè)臉打下來,勾勒出俊逸的線條。他眉頭緊蹙,神色急切,上下唇柔軟的開合映入悟空眼中,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還真是個(gè)俏和尚啊。 女子猶豫片刻,答道:“這山中有一位蜃仙,專吃過路人。長老的兩位徒弟,怕是……” 悟空打斷她:“為什么‘專吃過路人’?” 女子短嘆一聲,抬頭看他:“這山中有一味草藥,我們叫它‘返魂草’。本地的山民常年食用,所以能避開毒瘴。既不被毒瘴所困,自然來去自如。過路的人不知情,就會不知不覺,走到蜃仙的嘴里去?!?/br> 唐僧手上一顫,筷子掉落在桌上,碰撞出兩聲脆響。 悟空見狀,忙問道:“這妖怪可有洞府?” 女子連連搖頭:“‘蜃仙’是我們本地流傳的稱呼,其實(shí)沒人見過它。只聽老人們說,白霧散去,就是蜃仙歸巢了。但起霧時(shí),蜃仙會不會現(xiàn)身……從來沒有人知道。你們也不要太傷心,聽說走進(jìn)蜃仙嘴里的人不會死掉,只是會被關(guān)在蜃仙的囚牢里。蜃仙從他們的心里勾取思緒,用以惑人。而那些被囚住的人,只會終生癡迷于幻境,直到身衰老死?!?/br> 唐僧咽下口中的飯,只覺得再多一口,也吃不下了。 “長老莫急,我見這位孫長老,是有些神通的人。不如今夜在寒舍好生休養(yǎng)一番,養(yǎng)精蓄銳,明日我為孫長老帶上些返魂草,好去尋人?!?/br> 唐僧沉吟了一會兒,應(yīng)道:“也好。多謝女施主盛情?!?/br> *** 女子引師徒二人至廂房,又好言相慰了幾句,方闔上房門,嫣然一笑。 屋內(nèi),唐僧已是淚眼婆娑。 悟空本想伸出食指去為他擦眼淚,手到了他臉邊,猶豫再三,終是緩緩落在師父的肩上,臂上用勁,向內(nèi)攬過。 師父亦沒抗拒,軟軟栽倒在孫悟空懷里,面上的淚痕蹭濕了他的衣襟。 悟空神思一昏,迎著師父的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