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9夜
她坐在那邊,嘴微微翹著。 她不知道我在偷偷瞄著她,就像我不知道我自己會瞄她一樣。 她云鬢如畫,睫毛顫動(dòng)著在眼尾淺淺地繪了一色光陰。曾經(jīng)發(fā)梢被重重?zé)熡赇秩镜昧钗殷@艷,而如今它卻成了最末尾的句號。 我知曉,她在細(xì)致地查看病歷。 我還知曉她已經(jīng)婚了,與個(gè)我不認(rèn)識的男人。 只是我不知曉,我會不會還出現(xiàn)在她夢里。 我曾經(jīng)喜歡看書,偵探類。 深更半夜,我的繭摩挲著略粗糙的頁。 我的妻,一個(gè)可愛如斯的女孩,在我耳邊輕輕地呼吸。妻子已孕三十余周,那個(gè)屬于我的小生命似乎把妻子的五臟六腑壓得承重不堪。 我偶爾會想,如果在我身邊的人是另外一個(gè)女人,那又是哪般風(fēng)景? ???? 依稀記得以前她工作時(shí)異常嚴(yán)肅,而工作之外,卻懂得捻點(diǎn)花,沾杯酒,就著月色。 那些瘋狂不羈,即便再張狂而又尖銳,卻又那么怯懦而又柔弱,自然雜糅在她身體上,讓我流連忘返。她就是那般,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這般令我捉摸不透。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啊,原來只有傷過的人,才會知道為何她會此般。 我有時(shí)很恨她的聰慧伶俐,伶牙俐齒的,每次我與她陳述幾句,她總會一針見血地將我擊倒在地,難以動(dòng)彈。她很冷情地,開始述著我做的事兒,而我總覺得自己心里哪里不暢快,即便是念著忍讓,即便是讓東風(fēng)壓了西風(fēng),心里還是不暢快。 她說的是對的,而我就是不暢快。 因?yàn)槲?,本來就不是忍讓的性格?/br> 那晚,我就著妻子單薄的呼吸聲,把書囫圇而下,也不知道是年紀(jì)大了眼神欠了點(diǎn),最后何時(shí)睡了。 妻子起床時(shí)問我,昨日是不是遇到不順心的事情。 我說,暫無。 妻子瞅著我?guī)讉€(gè)呼吸,我?guī)缀趼牪坏阶约旱男奶暋?/br> 妻子說,可你為何……妻子頓了頓,未繼續(xù)說罷。 時(shí)隔好些月,待到我再次翻開,有滴水已將紙角燼爛。 我的妻子,嘴角有兩淺淺酒窩,我笑的時(shí)候,沖著我笑,我不笑的時(shí)候,會讓我笑。酒窩很好看,依稀記得當(dāng)初也是這兩漩渦,讓行尸走rou的我終于透了一口氣。 還未成我妻子的妻子在那段時(shí)間,寫了信給我,寫了足足一百多封,信里皆是輾轉(zhuǎn)情愫,纏綿至極。 妻子向來無憂無慮的樣子,即便那每日每封的情書攻勢讓妻子每次遇上我的時(shí)候都是各種嬌羞,但妻子終究還是那般潔白無垢,天真無邪。 后來,當(dāng)妻子挽起我手臂的時(shí)候,兩腮還會微微泛紅,猶如那日拼盡全力地燃燒自己的洪霞。 于是乎,我微微地情不自禁,就吻上了妻子,在那無邊無際的火燒云底下,吻上妻子。 我覺得,這樣很好了,真的很好了。即使感覺心里會空空蕩蕩的,但是這樣,真的很好。 我與妻子,可以相濡以沫,即使那個(gè)跟我相忘于江湖的人,已不知烽煙何在,可這樣,確實(shí),很好。 那個(gè)人,會不會撐一葉扁舟,慵懶地劃過誰的心湖。 那個(gè)人,會不會倚落英一片,絮絮地飄在誰的洱海。 而,我,這樣很好。 妻子在大婚前回了自己的家,我蹲坐在門檻上。 我對她說,是你害死他的。我對她說,我就是想看看你有何下場。最后我跟她說,再也不見,好不好。 她墨黑瞳孔直視在我的心上,悄無聲息地說,好。 于是,我蹲在門檻上。 向來不抽煙的我猛然想嘗一下煙味是否嗆口,如果是的話,可否掩蓋我當(dāng)下的難堪。 我攤開了一張紙,寫了幾筆,又揉掉,丟垃圾堆了。 門檻的對面打了盞小燈,燈光灰黃,映著一墻的空白。 我說,我拍了好多照片,藍(lán)天,白云,夕陽西下,水波潺流,以及,瞇眼的我們,抿嘴的我們,對視的我們,還有,微笑的我們。 我說,以后會有這一面墻,放一些我們的過往。 她說,好的。 ???? 而如今,那面被許諾的墻,被灰黃的燈光染得一片蒼白。 房間的擺設(shè),一大半都是倉倉促促地收拾起來的,雖然匆忙,但我終究耐著性子,先是波西米亞風(fēng),后來是榻榻米和風(fēng),最后是簡淡西歐風(fēng),細(xì)細(xì)挑選了半年載。 直到后來,一覺醒來,變不急了,放慢腳步了,一周挑剔那么一件家具,緩緩地填滿了整個(gè)屋子。 妻子婚前來我家勤了,偶爾也會留宿至天明。 我的床長2米5,寬2米3,上鋪了層厚重的蠶絲棉被,在寒風(fēng)料峭的屋內(nèi),擋了一夜的風(fēng)雨。 妻子很喜歡這張大床,也很喜歡旁邊那個(gè)矮小而又扎實(shí)的原木柜子,柜子上放了一玻璃罐,裝了妻子用那一百多封情書折疊起來的千紙鶴。 妻子小小的腦袋枕在我的肩膀上,妻子說,我歡喜。 猶記得,以前我跟她躺在她公寓里那張小床上。 她說她喜歡蠶絲被,我說鵝絨被不行嗎,她說蠶絲暖和,我說鵝絨暖和,兩個(gè)人互相不服氣,在被窩里從床頭打到床尾,又從床尾竄到床頭,打得是那個(gè)面紅耳赤,熱血沸騰,最后倒是她冰涼的手貼在腰間,讓我徹底服氣了。 而現(xiàn)在,妻子縮在熏暖的蠶絲被里面說,我歡喜。 妻子將左手襲上我的右手,我的手因?yàn)楣ぷ鞯年P(guān)系,大拇指指節(jié)處有層薄繭,妻子便細(xì)細(xì)地從我的指尖開始磨蹭,磨啊磨啊,磨到手掌心,繼而妻子柔聲道,玻璃罐要不放書柜里面,我怕它跌碎了。 我說,好。 妻子又道,我看對面那墻好像不是很搭屋子的風(fēng)格,空空蕩蕩的,要不我們?nèi)鞄追彤?,裱一下?/br> 我蹲在門檻上半晌,灰黃的燈光染了一墻的蒼白。 那張被揉得支離破碎的紙,安靜地躺在我手心里,指節(jié)是繭,蹭得一臉疼痛,卻無處傾訴。 提筆,我點(diǎn)一休止符,停留在文的最頂端。世事如書,我偏愛你這一句。終于,我做了一個(gè)逗號,停留在你遙不可及的身后。 你將會有你的朗讀者,而我,卻也不是擺渡人。 滿目瘡痍涂滿了那張墻,將空白碾成塵埃,將碎紙揉成句點(diǎn),將風(fēng)聲捏成可念而不可言。 于是乎,妻子將她的手探在我手心,蠶絲將身上淡淡的體溫,慢慢地送到我的懷里,于是乎,妻子眨著雙眼說,我們撿幾張油畫,裱一裱,裝飾一下這座墻吧。 我愣了一愣,說,我覺得,白墻,挺好的,就讓它白著吧,好嗎? 后來的事情,我似乎有點(diǎn)記不清了,因?yàn)槠拮咏o我的印象,一向都是單純,妻子會笑,笑起來兩個(gè)酒窩綴滿了繁星,燦爛了夜空。 而那一日,妻子卻推搡著我,那么小的一個(gè)身子,卻將諾大的我,死死壓在心墻上,無法動(dòng)彈。 妻子的指尖是冰涼徹心的,妻子的眼尾沒有星光,只有隱沒在發(fā)梢的落魄,以及滿屋子難捱的沉默。 幾日后的婚典,如期舉行,妻子巧笑顏開,笑靨如花,挽起我的手臂,就像在漫天遍野的火燒云下,妻子吻著我的嘴唇,吻著我的手心,吻著我的胸口,吻著我飄蕩的身子,吻著彼此之間的千金一諾。 我對她說,是你害死他的。我對她說,我就是想看看你有何下場。最后我跟她說,再也不見,好不好。 而她說,好。 那晚,妻子前所未有的大吵大鬧,似乎平生一輩子的怒氣,就在一刻間噴涌而出,難以收場。 我被妻子逼在墻上,背后是那么一面白墻,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 妻子憤慨地喊道,她是誰?她是誰! 我想,終究是誰呢。 橫在你我之間,燃燒成灰燼,熄滅成塵土,山呼海嘯之間,最后逼你轉(zhuǎn)身離開的是我,不是你。 她出事后離開了w市大概三年有余,在千里他鄉(xiāng),孑然一身,過著屬于自己的春夏與秋冬。 是否不需要試探他的存在,她就能睡得安穩(wěn)點(diǎn)。 是否不需要明確我的恨意,她就能過得灑脫點(diǎn)。 是否不需要接受他的離開,她就能活得清明點(diǎn)。 那一天,她哭著哭著就笑出聲來,笑完了又帶著哭腔,她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你可以走了。 哈,我確實(shí)是個(gè)難以揣測的人呢。 她在那頭,我在這頭,我們不在同一個(gè)時(shí)區(qū),更是一輩子的時(shí)差。 愛情如果能永遠(yuǎn)停留在清風(fēng)徐來的那一刻,就不會有永無止境的叛逆與懊惱。 熱愛偵探小說的我,從她走之后就買了一本,在妻子懷孕三十余周的時(shí)候翻了一整夜。 我沒睡著,只是淚水模糊了視線,浸潤了紙角,落拓了篇章。 妻子起床時(shí),稀稀落落的穿衣聲將我淺薄的呼吸掩蓋。然后,就再也不敢拿起了,怕自己幡然醒悟后的悵然,會吞滅了呼嘯而過的所有韶光,而她的身影將再也不會在夢里翩然浮現(xiàn)。 ??? 她很專心地靠在電腦前,在電子系統(tǒng)里敲打著幾行字。 我太遠(yuǎn),她太遠(yuǎn),字跡難辨。 隱約間,有人喚了我的名字,聲音不大不小,局限在這一罅隙,卻讓我僵硬片刻。 她是聽到了嗎? 她還是沒聽到? 她似乎還是很專心地打著她的字,眼尾的發(fā)梢,蜷縮在那里,不再少年輕狂。 她知否? 我已有一妻子。 已有一雙兒女。 已有一安穩(wěn)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