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jié):我們的約定
汐兒發(fā)動的日子比原先預想的要早,那天夜里,蘇子墨再次不安的驚醒來時,正看見懷中的汐兒雙手攥著薄被,弓起身子在自己懷中喘著粗氣??匆娮约盒褋恚龂肃橹痤^,額頭上全是忍出的汗意,露出了個好溫柔的微笑:“陛下……” 她產(chǎn)子的事情因為一直有太醫(yī)守職,所以門外喊一聲就會有人進來。 蘇子墨一邊驚慌的起身披衣叫太醫(yī),一邊倉皇的說道:“你要生了怎么也不叫我醒啊!” “……你這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看你睡著,我不舍得叫你……”汐兒顫抖著,露出了一際迷人的心碎微笑,濡濕的額發(fā)沾在她鬢角邊,有種柔弱不堪的美態(tài)。 太醫(yī)此時魚貫而入,身后還帶了好些早就備好的穩(wěn)婆,乳娘這些。 “……陛下,你先出去……婦人產(chǎn)子……你不要在場看……”汐兒喘息著,艱難的開口勸道。 “不!我要在這里!”蘇子墨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 “……陛下,你在這里……汐兒會害羞……”汐兒微微低頭,咬著柔嫩的唇瓣,艱難無比的再次開口說道。 “……好……”蘇子墨喘著氣,面上一片憐惜寵溺和焦急?!澳俏揖驮陂T外邊……我等著你……汐兒……我在等著你……你一定要清醒著……” “我答應你……”汐兒顫抖著,接著又有一波痛意襲來,她的眼前黑了黑,汐兒咬緊舌關抵御著這一浪接一浪的痛楚。 蘇子墨不知怎么夢游般的走到了寢殿門外,也不知怎么的被太監(jiān)總管勸說著在一邊備好的太師椅前坐下,呆看著窗外的明月,他的心中一片驚慌失措。 汐兒的床前升起了布幕,穩(wěn)婆在里面忙碌,太醫(yī)則全部圍在那布幕前守候。 接著,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從里面端了出來,時不時還傳來穩(wěn)婆的焦急呼喊聲。 “娘娘!娘娘!您快叫出來??!” 汐兒卻只是倔強的咬住了柔軟的雙唇,扶持著穩(wěn)婆的手,一聲不吭的顫抖著。不行,不能叫出來!如果讓子墨哥哥聽見自己慘叫,他一定會忍不住進來,不行,不行! 寶寶,你爭氣點!我們母子……馬上就要……見面了…… 汐兒產(chǎn)子的過程漫長,從夜晚直到雄雞破啼都還沒有結束,從小看顧皇帝長大的太醫(yī)首心橫了橫,大聲道:“灌吧!” 訓練有素的藥童將早就準備好的催產(chǎn)藥端了過來,讓穩(wěn)婆服侍著汐兒喝了下去……此時汐兒的力氣在經(jīng)過半夜,已經(jīng)快消耗的差不多了,但是她卻還在不放棄的拼命使力。 在喝下早準備好的催產(chǎn)藥后,霸道藥效來的極快,那腹中的疼痛瞬間如爆炸開來般,肚子里的孩子似是瘋了般的往下沉著……往下沉著…… 汐兒的恥骨痛到眼前一片金光閃過,但很快就只剩黑沉一片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認輸! 汐兒狠下心緊咬自己的舌尖,連咬破了都不自知。 此時,某種熟悉的心悸感傳來,接著,肺部一陣絞痛,呼吸空了……喉頭一甜,似有什么從喉頭竄了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扶持著她的那個穩(wěn)婆率先看見,她驚叫道:“娘娘!” “不好了!大人!娘娘吐血了!”其中的一個穩(wěn)婆趕緊揮開了布幕朝外面喊道。 太醫(yī)首咬了咬牙,橫心道:“再灌催產(chǎn)藥!”既然汐兒娘娘一直無論如何想要保下這個孩子,那么他一定要保下這個孩子! 那穩(wěn)婆趕緊慌亂的點了點頭,然后接過藥童又端來的催產(chǎn)藥服侍汐兒喝下。 汐兒眼前發(fā)黑發(fā)沉,什么都看不見了……可她依舊狠狠攥住穩(wěn)婆的手,一遍一遍的使著勁兒。 待到時近正午時分,璀璨的陽光沐浴著整座王城,一道響亮若洪鐘的嬰兒哭啼聲劃破了王城的孤寂! 在門外像游魂一般的蘇子墨此刻面上一喜,顧不得還沒打開的寢殿門,他幾步?jīng)_過去推開來。 這時,正看見穩(wěn)婆抱著剛剛接生下來的,粉乎乎皺巴巴的嬰兒準備用一塊襁褓包了起來。 “恭喜陛下!您得了一位小公主!”太醫(yī)穩(wěn)婆們齊聲道喜。 蘇子墨來不及看他和汐兒的孩子,連忙揮開了汐兒面前的布幕,他不顧汐兒身下一片血污的溫柔攥住汐兒小手:“汐兒!好汐兒!孩子出世了……我們闖過來這關了!”他喜極而泣的吻著汐兒沾滿血污的小手。 這時穿戴一新的莫忘小公主被乳娘抱著送了過來,蘇子墨趕緊站了起來,略顯笨拙的接過了女兒,喜道:“朕來!汐兒,你快看這孩子,多么像你!” 可笑這個睿智的君王,剛剛出生的孩子哪里能看的出像誰?但歡喜到要瘋魔的陛下,誰又敢來笑話他! “……陛下,讓汐兒抱抱她……”汐兒心中一片平靜和柔軟,她輕喘著氣溫柔說道。 “好好!”蘇子墨趕緊彎下腰來,將懷中柔軟霸道的小公主輕輕交給了汐兒。 “……肯定會很漂亮,以后?!毕珒汉脩z愛好憐愛的看著這個孩子,又看了眼她心愛的陛下,輕輕柔柔的笑了。 “是??!你看她這個眉毛,你再看她這個嘴,再看她這個小臉,無處不美!以后必是我們中原第二美人!”蘇子墨眉開眼笑的低頭看女兒說道,過了一會兒,他又喜滋滋的說道:“汐兒怎么不問中原第一美人是誰呢!” “……第一美人……是誰呢……”汐兒乖順捧場的隨著他問了一句,顫抖著艱難的另只小手緩緩拂上了他垂首的發(fā)旋,輕輕的摸了摸。 “自然是她的母后!我們母儀天下的汐兒啊!”蘇子墨心中一片柔情,他怕累著汐兒,接過了她手里莫忘小公主,然后又笑著開口道:“汐兒,我……” 他抬起了頭來,卻看見汐兒靠在迎枕上,蒼白的小嘴還在抑不住的往下急涌著血水。 蘇子墨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他抑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想要高聲驚叫太醫(yī),汐兒卻好溫柔好溫柔的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 “……陛下……別叫了……”汐兒微笑著開口,嘴角那本就抑制不住的血水便涌的更兇猛了,流的到處都是。 蘇子墨蒼白著臉,像是游魂一樣的抱著懷里的女兒,面上已是一片冰冷,他癡癡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這個天底下他最心愛的汐兒。 “……陛下……你別哭……也別害怕……因為我們……已經(jīng)約定過了啊……”汐兒每說一個字,就有更多的血水涌出,然而她的笑容卻是那樣清純溫柔。 她顫抖著,想要伸手替子墨哥哥擦拭眼淚,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子墨看穿了她的想法,哽咽著將汐兒那脫力的小手舉著,緩緩貼在了自己的臉上,他心碎無比:“……汐兒……不要……不要這么快……莫忘還需要你……我還需要你……” 汐兒無聲的嗆咳著,但那血水已經(jīng)開始漸漸不再流動了……汐兒的美玉小臉就像是透明的琉璃般,一點點血色都沒有了。 “汐兒不要,汐兒不要,汐兒不要……”蘇子墨抓住她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不停的哀求道。 “……陛下……你別怕……汐兒只是有點累了……雖然汐兒怕黑……但一想到你……汐兒就有數(shù)不清的勇氣……陛下……汐兒要先去地宮等你了……”汐兒任由他扶著自己的小手在他臉頰上緩緩滑動,輕輕的說道:“……你不用著急過來……等你子孫繞膝……安享晚年后……如果……真的有靈魂的話……汐兒就在奈何橋等你……我們一起手挽手過橋……下一世再相見……” “汐兒不要,汐兒不要!”然而蘇子墨就像是魔怔了般,他似乎只會說這句話了。 “……陛下……”汐兒喃喃的,她使盡了最后的氣力,輕輕的將自己滿是血污的小嘴兒俯了上去,很柔很柔的吻住了他的嘴角,然后……整個人像是片羽毛般歪倒在了他懷抱的另一側……和莫忘小公主兩人各占了一邊他的懷抱,然后那雙星辰般的美眸含淚輕輕合上……再也不會睜開,兩只小手無力的垂在了地板,那滿是血污的嘴角,還微微上翹著,露出了純真的,憐愛的,幸福的微笑。 “汐兒?。。?!” ———————————— 十年后 蒼翠的碧樹成林,微風起時,那高大的梧桐樹洋洋灑灑落下一陣雪白的花海,一座精致的宮中閣樓在那其中若隱若現(xiàn)。 快一點!再快一點! 小太監(jiān)手里持著拂塵在鵝卵石小道上走著,腳下的步子雖輕卻快到幾乎要飛了起來,他的臉上似有火云要燒起來,身后像有什么在追趕。 他著急忙慌的走到了那座精致的宮中閣樓前,來不及通傳了!心一橫,他推開大門就低著頭往里疾沖! 卻和里面的幾個靜靜在原地的太監(jiān)宮婢對了個大小眼。 “陛下呢!”他著急的擦了擦額邊的汗,又往里面望去,此處規(guī)格清雅,常年焚香。乃是一處祠堂,可內室里面什么都沒放,只有一大一小兩座靈牌。 “陛下不在這里呢!”其中有個宮婢輕聲答道。 “居然不在這里!”小太監(jiān)不可思議的喃道,說著轉過臉又往外沖去,但一會兒功夫他又跑了回來,他焦急問道:“陛下剛才在這里嗎?曉得去哪兒了嗎!” “……這你還真問著了!”雖然做宮婢的不可能打聽到皇帝的行蹤,但剛才皇帝確實是從這里離開的,她笑著答道:“陛下被找去了御書房……” 然而她話的后半段已經(jīng)沒人在聽了,那小太監(jiān)慌忙轉身飛似的跑了,像火燒眉毛一樣。 他一路或走或飛,原本一盞茶的時間硬是壓在半盞茶的功夫內趕到了。 “陛下!小夏子在門外著急求見……”太監(jiān)總管在身后的人附耳過來后,躬身說道。唉!他這個干兒子,行事如此不穩(wěn)重!若不是看在他極孝順的份上,照顧莫忘公主的美差哪里輪的上他? 俯在案上的男人背影挺直,聽到‘小夏子’這三字后,淡聲道:“傳?!?/br> “傳!” 小夏子被傳了上來,他局促不安的跪在地,不停的磕著頭:“陛下,陛下!莫忘公主不知為何,剛才突然口吐鮮血,瑜妃娘娘,御醫(yī)都已經(jīng)過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案前的男人眉毛冷冷凝住,光影一動,他御駕起身。 小夏子趕緊跟了上去,對于干爹的橫眉冷豎他頭動尾巴搖的不知怎么辦才好! 太醫(yī)在莫忘公主的寢宮里跪了一地,瑜妃釵環(huán)散亂,原本精心描畫的臉上一片淚意,她趴在床前失聲痛哭著。 隨著‘陛下駕到’的三聲傳呼傳來,瑜妃憤恨無比的站起了身子來,她旋風一樣的沖到了門前,此時正好和來人面對面,那人孤高冷漠的姿態(tài)好像深海中沉迷的夜明珠,烏云般的玄色龍繡衣袍,周身都在縈繞著黯淡疏離。她一眼就從簇擁的眾奴中看到他,她無聲痛哭著,心碎不已。 蘇子墨沒有開口,只緩緩走到了莫忘公主的小塌前,那個孩子的臉上覆了張小帕子,他的嘴角難以控制的抽動了一下,他的大手將那礙事的帕子掀開,露出了張極美的小臉,雖然此時只剩一片死白,但可以想見,如果她長成時該有多么動人。那斜斜的鳳眼緊閉著,但他卻記得在她睜開時是有多么靈動,柔軟粉嫩的小嘴巴抿著,不像以前一樣對著他‘父皇’來‘父皇’去,她的衣襟前還有一大灘血水。 “陛下!陛下!您要為莫忘公主做主?。∧獮槲覀兊哪髯鲋靼。 辫ゅ锬锟薜臎]有平時的半分凌厲,她跪附在他的身前,慘叫道:“一定是佳嬪做的手腳!她們都嫉恨莫忘公主得到了您的寵愛!嫉妒我母女二人!您一定要為莫忘公主做主?。 闭f著她磕起頭來,額上一片清腫。 蘇子墨看著床上小小的身影,淡淡的開口吩咐道:“賜莫忘公主哀號恭順,歸葬帝陵公主墳?!蹦昙o小就早夭的公主是沒有封號的,一般下葬時也是以排行皇幾女的身份入墳,而且不得入帝陵,但莫忘公主死后可以得到封號還有公主墳,這已經(jīng)是最高級別的哀榮了。 陛下果然極寵愛這個孩子啊! 瑜妃的心里雖然稍微好受了點,但畢竟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她怎么能如此輕易就揭過去?她抬起頭來,繼續(xù)期待著。 蘇子墨又淡聲道:“莫忘公主的事,由大理寺宗人府合并徹查!” “謝陛下!”瑜妃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愛戀而悲傷的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天下之主。 他又看了看床上的小人,突然玄色衣袍微動,他緩緩坐了下來,似是嘆了口氣道:“都出去吧。” 瑜妃一步一回頭,卻不敢違逆這個男人的命令,和太醫(yī)人等一起躬身退出此殿。 看著床下一動不動的小人,蘇子墨的大手似乎有些顫抖,輕輕覆了上去,那原本還在活蹦亂跳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具小小的尸首,只余一片冰涼。 皇家的孩子總是如此,那時的自己還小,身邊的兄弟姐妹,明明前一日還鮮活著,第二日就有些總是以莫名的名頭早夭了,后來再大些,還是皇子的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些后妃女人排除異己的手段有多激烈。 就是這樣司空見慣了女人丑惡面目的自己……所以才會那樣第一眼就被她所吸引吧! 蘇子墨閉了閉目,似乎在控制著什么。 “陛下……要先休息下嗎?”一直跟在蘇子墨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輕聲問道。 蘇子墨只是捏了捏鼻梁,無聲拒絕了。 “……陛下,您也別太傷心了……”床上躺著的這個雖然不是先皇后沈汐兒所出的莫忘公主,卻極神奇的很是肖似先皇后,那時剛剛痛失愛后愛女的陛下瞬間在瑜妃娘娘新誕下的女兒身上找到了救贖,他將自己的寵愛全部都撥給了這個瑜妃的女兒,還親賜她名為‘莫忘’。 說到先皇后所誕的‘莫忘’公主,原本那樣結實的孩子,卻在母親離世后徹夜哭泣不眠,沒有多久就一起沒了,甚至連正式封號都沒有,好沒福氣的公主,原本如果她在世的話,現(xiàn)在這個替代品‘莫忘’公主哪里又會這般惹人眼紅,導致最后被碾碎在后宮爭斗構陷中。 太監(jiān)總管一聲輕嘆。 “走吧?!碧K子墨烏云般的玄色衣袖拂了拂,臉色淡漠如常。 太監(jiān)總管偷瞧了他一眼,確認陛下并沒有在自己意料中的那樣無比掛懷……就像當時先皇后去世,所有人都曾目睹過這兩人是有多情深,他們幾乎以為陛下會熬不下去,但誰知道,陛下只是放任自己悲傷了一個月,之后便一切正常起來……果然非常人般堅硬的心,不是誰都能做這個天下之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