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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

    病房就那么大點,一下子擠了三個男人,簡直影響空氣流通。

    舒怡看了看盛思奕,又看了看景淮同商澤,從他們臉色的表情可以推斷出,她得病的事八層已經(jīng)被兜底了。

    仿佛整個人被剝了干凈,再無隱私可言;舒怡不悅地微微皺了皺眉。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盛思奕扶舒怡坐起身,見她一直不說話,連忙關切地問道。

    “沒有。”舒怡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只是有點餓了?!?/br>
    “想吃什么?我叫人去買。”

    “隨便吧?!?/br>
    盛思奕是清楚舒怡的飲食習慣的,也沒再多問,當即出了病房去吩咐人給舒怡買吃的。

    舒怡看著屋里另外兩個男人:“兩位吃過晚飯了嗎,不去吃點東西?”

    盡管說得客氣,一聽就是趕人的。

    商澤像聽不懂一般沒任何表示,景淮倒是很誠懇地回了一句“還不餓”,但看著舒怡明顯有話要說,只是礙于商澤在場,覺得不是說話的時機。

    這兩人,終究是有一場話要談的;眼見舒怡再次將目光轉(zhuǎn)向自己,商澤借著接電話自己先識趣退出了房間。

    舒怡這才看著走向自己病床邊的景淮道,“你都知道了?”

    景淮沒有立即回答,但眉頭卻擰了起來,許久后才用有些艱澀嗓音問她:“阿思說,你的病是在三年前檢查出來的,為什么不告訴我?”

    不止不告訴他,她還索性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景淮看著舒怡,目光里情緒翻涌,仿佛有無邊地悲傷、無邊的疼痛;全在控訴舒怡的所知所為。

    相對于他的激動,舒怡卻似乎沒什么表情,只淡淡回了一句:“我當時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

    舒怡說的,是她當初打算飛多倫多的前一晚,還有她得知自己懷孕后給景淮撥得電話。

    其實景淮如果能看到那些通訊記錄,他或許可以猜到舒怡并沒有上飛機,但遺憾的是,當時的景淮自己的人身自由都被控制住了,那些電話,他一通都沒收到。

    直到后來舒怡遇難的報道出來,景淮不敢相信,一遍又一遍給舒怡打電話,然而舒怡人已經(jīng)被盛思奕帶出國,由于走得匆忙沒辦國際漫游,電話不論怎么撥都是NoService。

    “你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提起當初的事,景淮眼中的情緒越發(fā)激烈,抓著舒怡的手,“對不起,那個時候……”

    他深深蹙起眉,眼神有些掙扎,似乎不知要從哪里開始解釋才比較好。

    然而舒怡似乎并不需要他的解釋,抽出被被他握住的手,打斷他道:“別誤會,我打電話給你那時候,我還不知自己患上現(xiàn)在這個病——說起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當時打電話給你,是打算要同你分手的。”

    “你說什么?”景淮難以置信地看著舒怡。

    她說的每個字他都懂,但似乎不明白那串起來的意思。

    “我說,當你撞見我同盛思奕親熱的那晚,我便是打算同你分手的?!笔驸缓糜种貜土艘槐椋铝丝跉?,給了景淮一會兒消化的時間才繼續(xù)道:“原因,我想我不用多說——因為當時的處境,我覺得盛思奕比你更能幫我。至于后來我知曉自己得了病……景淮,你體會過那種感受嗎?那種直面死亡的感受,是由不得人不誠實的。”

    “……所以?”景淮艱難地開口,像在等待最后的宣布。

    “所以,那時候我才明白我愛的人是盛思奕。”而舒怡,毫不留情地給了一刀。

    門外,商澤聞言,不屑地哼了一聲。

    他要是不清楚舒怡的性格,他要是沒有調(diào)查過舒怡這兩年的行蹤;這番話大概還能糊弄他一陣;可他是領教過舒怡那記仇的本事的……

    她還會愛上盛思奕?呵呵。

    然而病房里頭的景淮卻愣住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你最后發(fā)現(xiàn),你還是喜歡阿思?”

    他眉頭又蹙在一起,既震驚又懷疑,面色復雜地看著舒怡,似乎想要反駁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舒怡點頭,然后又似乎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對了,我同盛思奕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兩歲了。”

    說完,她摸到床頭的手機,給景淮看了一段視頻。

    里面盛思奕正陪著舒鳴同多多一起玩耍,而舒鳴對著鏡頭叫了一聲“mama,你不跟我們一起玩嗎?”

    當然,如果景淮心思夠縝密,他會發(fā)現(xiàn)舒鳴并沒有叫盛思奕爸爸,可是他驟然收到這樣的訊息,哪里能如此之快地反應過來——

    景淮愣愣地看著視頻,久久不能言語,舒怡便趁熱打鐵道:“景淮,你就當我是我對不起你,可我也不知能活多久了,就讓我自私一次吧。”

    景淮最終踉蹌著走了。

    本來,舒怡不打算這樣同景淮談的,可偏偏——景淮知道了她生病的事情。

    她清楚他的為人,如果不讓他死心,他只怕怎么都不可能對她撒手不管;她不想他再一次做出類似于之前為了她賣掉工作室樣不理智的行為——

    況且,已經(jīng)有一個盛思奕,她真不想再把景淮牽扯進來。

    望著景淮離開了病房,舒怡默了一陣,這才忍不住長長吁了口氣。

    而這時,商澤卻推門而入:“你說謊都不用打草稿的嗎?”

    棘手

    商澤同舒怡相處了幾年,自然能分辨出舒怡說謊時臉上那細微的、不自然的變化。

    “你說謊都不用打草稿的嗎?”他看著舒怡。

    舒怡當即蹙眉道:“你偷聽?”

    商澤沒回答。

    事實上,顧忌到商澤在外,舒怡說話的語氣并不算大聲;病房的隔音還是不錯的,商澤根本聽不清兩人說些什么——

    可惜,病房窗戶窗簾沒拉。外面一片漆黑,舒怡透過玻璃看不到商澤,商澤卻能清楚地看清舒怡的唇語。

    嚴格來說,這算偷看,不算偷聽。

    遇到舒怡后,商澤這事也干了不少。面對舒怡的質(zhì)問,他居然一點不覺得難堪,反而哼笑道:“你倒是挺為景淮著想的,為了讓他死心,連孩子的父母都可以胡謅?!?/br>
    他不過是嫉妒舒怡對景淮的區(qū)別對待,所以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但舒怡的神色卻起了防備,她明顯從商澤這句話里解讀出了更多的信息:“你怎么知道孩子不是我和盛思奕的,你調(diào)查過我?”

    商澤一愣、沒有否認,舒怡卻惱了:“你憑什么?”

    就算回國后主動找上商澤,并坦白孩子的存在,舒怡也不認為商澤真能查出些什么。

    他最多查到舒鳴的存在,可是她可以一口咬定那就是她的孩子,畢竟她確實生下過一個孩子——

    但現(xiàn)在商澤明顯知道許多她不愿意讓人知道的事情,更氣人的是,她現(xiàn)在同他并不存在某種聯(lián)系。

    “你憑什么調(diào)查我?”舒怡看著商澤,眼中是好不掩飾的憤怒。

    商澤覺得舒怡有時候真的是很能氣人。

    她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不懂?她以為他一點心都沒有嗎?她莫名其妙失蹤三年回來,一點實情都不肯吐露,她覺得他可以毫不關心她到底經(jīng)歷了些什么?

    “憑什么?”商澤脾氣也上來了,“如果我不調(diào)查,你是不是決定一直瞞著嗎?得了這樣的病也不提一個字?!?/br>
    “這不關你的事?!碧岬讲∏?,舒怡愣了一下,而后越發(fā)憤怒,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他。

    “這怎么不關我的事?”商澤也被氣得心肝生疼。

    從得知她的病后,他吃不好、睡不好,天天關注著漸凍癥治療的最新進展,焦急地幫她想辦法。就在下午送她來醫(yī)院的路上,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算這樣,她依舊說這不關他的事。

    商澤深吸了口氣,提醒自己不要同病人計較:“你冷靜一下,正好,這事我們得好好談談?!?/br>
    舒怡卻不欲多說,她盯著商澤,似乎費了好大勁才平復下胸腔的起伏,不耐地開口送客道:“我累了,想要休息?!?/br>
    商澤還想再說什么,舒怡已經(jīng)一把推翻了床頭的水杯:“出去!”

    她的情緒明顯有異。

    商澤很快發(fā)現(xiàn)了舒怡的反常,以前再有脾氣,也從來都是有分寸的,別人怎么惹了她,她總會巧妙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從不需要用摔東西這樣的手段來發(fā)泄——

    害怕她傷了自己,商澤連忙按住她的肩頭,禁錮住她:“好好說話?!?/br>
    “我不想同你說話!”舒怡被禁錮住了手腳,言語便越發(fā)不客氣,嘲諷看著商澤,“我都已經(jīng)結(jié)婚,你還這么纏著不放,你是想當隔壁老王嗎?”

    一句話氣得商澤咬牙;卻也只是抓著舒怡,并沒有說什么刺激她的話。

    兩人就這么對峙著,直到盛思奕推門進來,這才結(jié)束了這局面。

    對付發(fā)脾氣的舒怡,盛思奕明顯比商澤更有經(jīng)驗,他讓商澤出去,很快安撫好了舒怡。

    “我說過,不要在她面前提她的病?!笔潞?,盛思奕同商澤道。

    “那難道就一直回避著這件事——”商澤不滿地反問盛思奕,“還有,她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你不清楚嗎?不二十四小時找人看著就罷了,還讓她到處亂跑,你甚至讓她自己開車。你是不是太縱著她了一點?”

    回應商澤的,是盛思奕的沉默,許久后才無奈地吐了口氣:“可我沒辦法不縱著她?!盭dYbZ——

    當初在英國的時候,盛思奕何嘗不是雇人二十四小時看著舒怡的呢。

    可是舒怡卻十分不滿那種二十四小時被人監(jiān)控的感覺,況且她還試圖背著盛思奕嘗試那些危險的治療,所以被雇用來的人,最終都被她用各種方式趕走了。

    盡管醫(yī)生開的藥,舒怡都按時服用,但她拒絕承認自己有病,拒絕接受后續(xù)癱瘓的可能性,也拒絕配合所有這方面的努力。

    當時盛思奕其實花重金置購不少黑科技產(chǎn)品:眼控輪椅、鍵盤,EyegazeEdge;EKSO腦控機械外骨骼……

    他試圖通過那些高科技的產(chǎn)品讓舒怡知道,哪怕有天她癱瘓到只有眼珠能轉(zhuǎn)動,她也一樣可以借助機腦電波控制的械外骨骼站立、行走;一樣可以借助眼神控制通訊工具與人溝通互動。

    然而那些高科技產(chǎn)品,最終全被舒怡砸了個稀巴爛。

    當時的舒怡強烈排斥癱瘓這種可能性,她曾明確告訴盛思奕,她不會去提前適應什么癱瘓后的生活;因為她選擇只有兩個——要么痊愈,要么死。

    兩人在這個問題上每每爆發(fā)爭執(zhí),不管盛思奕如何勸說,都不過是激得舒怡的情緒越發(fā)激烈,最后傷人傷己……

    “你以為我不想正面同她談論這個問題嗎?”盛思奕苦笑著開口。

    商澤聽得眉頭緊蹙。

    他之前只知道病情嚴峻,但想著以現(xiàn)在的醫(yī)學與科技,舒怡只要肯配合治療,還能是好好地活好長一段時間的——

    可現(xiàn)在,也許比病情更嚴峻的——是舒怡的心理。

    “她就這么不惜命?”商澤問盛思奕,“難道她就沒什么留念的?”

    “如果當初那個孩子還活著的話,可能會有吧?!?/br>
    當初舒怡為了肚中的孩子,什么治療、檢查都肯配合,哪怕對保持身材不利高熱量食物,只要是為了肚中孩子的健康,她也是肯吃的。

    那時候舒怡還沒有那般諱疾忌醫(yī),盛思奕當初把病情想象地太過嚴重,甚至在家里置備一臺呼吸機以防萬一,舒怡也沒有說什么。

    可后那可憐的孩子一去世,舒怡整個人就變了。

    雖說現(xiàn)在有個舒鳴,但舒鳴畢竟不是舒怡親生的,舒怡就算將某份對于她失去的那個孩子愛,全部都轉(zhuǎn)移給了舒鳴,她也沒有因為舒鳴變得更加惜命。

    每當想到這一點,盛思奕就會格外悔恨當初的悔婚。

    哪怕舒怡這病逃不過,但如果他當初同舒怡如期結(jié)了婚,那么他們現(xiàn)在或許都不止一個孩子了。而有了至今骨血的牽絆,舒怡對待這病的態(tài)度,或許也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