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逆流的時光
(七十二)逆流的時光 宮本意樹決定的事是不能改變的,除卻他從前的怯懦,還有頑固,偏執(zhí)。他身上畢竟流著宮本家男人的血,果敢強勢起來,會嚇死人。 “啪啦”一聲,她的行李箱被他砸在了瀝青路面上,里面的衣物散落,書本被晚風吹開,紙呼啦啦響,還有一個牛皮紙包也破了口。 晚玲看到自己所有的東西就被他這樣毀掉了,她來到上海,沒有尋到愛情,沒有完成學業(yè),肚子里還多了個因被不相干的男人用強懷的孩子,她受夠了不玩了,要回家居然還被她看作是儒雅有禮的老師欺負了,欺負到她一無所有。 她從眼底飆出淚來,蹲在地上整理她的物品,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們都欺負我,想我死掉是不是?” 藥包破了,中藥散落一地,晚玲把當歸一片片撿起來,吹掉浮土,丹參,紅花… “這是什么藥?” 當宮本蹲下身看到紅花的時候,他大聲吼問她,“你不是懷孕了嗎?這紅花是什么?” 晚玲不理他,眼里噙著淚繼續(xù)撿,她自然知道這紅花的用處,她不想說,誰也不要告訴,就當這半年來的事沒有發(fā)生過,迫切地想回到過去。 “孩子是誰的?我問你,孩子是誰的?” 她的喉嚨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變成了啞巴,她回答不了他的問題。手僵硬在空氣中,豆粒大的淚啪嗒啪嗒落在藥包上。 “問你呢?他不娶你,你就不要孩子了嗎?” 宮本撩開她的手,把藥包使勁摔在地上,藥物四散得到處都是,晚玲哆嗦著手無從撿起,可她還是要撿,她盯著地上的紅花,突然把它撿起送進自己的嘴里,再撿起一朵朵繼續(xù)往嘴里送,他不讓她回家,這孩子也終究不能要。 “你是不是瘋了!”宮本說著別人瘋,他又何嘗不是瘋了。他從她手里奪過藥,她就再從地上撿起,塞滿嘴。 她不只不想要這個孩子,她甚至都不想活了。眼淚簌簌滴落,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想起來,是從呂游出現(xiàn)在葉宅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的。 有一個男孩曾經(jīng)對她那么好,是她不懂得珍惜。 “別吃了!” 宮本緊緊抓著她細小的手腕,抓得那么緊,她很疼,皮膚痛,心里痛,走了那么多路,腳也痛,肚子也痛… 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睡著了死去了才能解脫。 晚玲閉上了眼,不再想睜開。 “喂…喂…” 宮本將她抱在懷里,她的頭向下垂著,如同真的死去了。 醫(yī)院輸液的藥瓶滴滴落著,她沒有醒過來,是因為她不想醒過來。宮本坐在她的床邊有些神情呆滯。 他從口袋掏出鋼筆,這是她送他的,對了,還有一條羊毛圍巾。她是個多么善良的女孩,從奉天來上海的火車上,沒有誰愿意給他的妻子讓座,只有她。食堂里,她還會送他一盤炒雞蛋,叫他吃了期待他能強大。她還會默默地學日文,支持他。 “穗子死了,還不肯回家嗎?” 宮本身邊多了個年逾不惑的老人,懷里抱著個睡熟的孩子。 “父親?!睂m本聽到多年未聽的聲音,可一聽見身體還是不由自由地站起來,低下頭。 “外面玩夠了,就該回家了。你有應(yīng)該要承擔的事情,也不應(yīng)該壓抑自己的性格?!?/br> 老人把睡熟的孩子交還到他的懷里,默默走近床頭看面色蒼白的中國女子。 “女人不過是件物什,想要就得到她。但你知道為什么我討厭穗子嗎?” 宮本還沒問為什么,父親便繼續(xù)道,“因為,她想要的太多了。想要得到你唯一的愛,想要過踏實平淡的日子,還想你做一個善良懦弱的好人?,F(xiàn)在床上躺著的女人不會也像穗子一樣吧?” 他抬起頭微笑著問自己的兒子。 “不,不,父親。她根本就不喜歡我?!?/br> 宮本明人笑起來,“不喜歡就叫她喜歡,這才是男人應(yīng)該做的。搬回家住吧,很多事情等著你來做?!彼呐膬鹤拥募绨?,再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舍不得就帶上她?!?/br> 阿成出去接晚玲了,席太太和明哲坐在沙發(fā)上等了幾個小時,墻上的鐘表鐺鐺了好多下。窗外已是越來越黑,葉宅客廳亮起了燈,門被人推開了。 席太太站起身往門外尋找晚玲的身影,尋了半天,也沒看見。倒見到了上次來送狗的葉宅的真正主人,葉章。 “席太太,真是抱歉,讓您久等?!?/br> 葉章拄著拐后面跟著阿成,勉強展開笑臉跟席太太交代。 “晚玲今天在同學家玩累了,要過一夜,明天才回來?!?/br> “這樣?!毕珱]見到晚玲,剛才提著心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聽見葉章如此說,心安不少。 “席太太請放心,她去了同學白曈家,白家商行那個白家?!?/br> 明哲也站起來,和葉章點頭問好。 “我是席明哲。”他主動伸出手和葉章握手,正式禮貌。 “是這樣的,葉先生,晚玲是我親甥女,她住在您這兒打擾多時,也是不太方便的。這次我來就是想把她接回去。” “明日晚玲回來我和她說,叫她去探望您。” 葉章瞅瞅外面的天色,“席太太,喜歡喝咖啡嗎?我這兒有印度來的,美洲來的咖啡豆,你拿回去煮,嘗個味,我現(xiàn)在年紀大了反而喜歡喝苦的。” 阿成聽了音,轉(zhuǎn)身去取。 “從來沒聽晚玲說起過她在上海還有個您這樣的干爹?!毕郧脗?cè)問。 葉章沒有刻意隱瞞,“席太太,您知道呂游吧?!?/br> “見過一次,說是晚玲在奉天交往的未婚夫。” “我和呂家是故交,是呂家托我照顧晚玲的。” “這樣?!毕幻獬了计饋恚坪鯉讉€月沒有見到呂游了,或許晚玲嫁給他,倒是一個好的歸宿。她愧疚,愧疚自己為了兒子,害得晚玲失了清白。 “席太太?!卑⒊砂讶淼膸缀锌Х榷惯f過去。 “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回去了。不用送了,車子就在路邊。謝謝咖啡豆,我也回去嘗嘗。”咖啡豆并不貴重,席太太片刻思量,收下比較合乎禮節(jié)。其實她哪里需要醒神的咖啡豆,她需要的是安眠藥。 明哲發(fā)動了車子,轉(zhuǎn)頭跟席太太說,“大媽,我怎么有種預(yù)感?!?/br> “什么預(yù)感?”席太太腦袋又疼了,揉著太陽xue,她可不希望再出什么幺蛾子。 “晚玲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別烏鴉嘴!”她把話嗆回去,頭越發(fā)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