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7】 祝秋亭有很養(yǎng)眼一雙手,骨節(jié)修長,指甲剪得規(guī)矩而圓潤,掌心翻一翻,指腹槍繭昭示來時路。 他對親自動手這事,興趣缺缺。 祝家如今,既不缺為他賣命的人,也不缺為他背命的人。 可祝秋亭對折磨人很有一套,紀翹體會頗深。 薄繭從柔軟的口腔內(nèi)壁劃過,疼痛微乎其微,但異物感重得很,紀翹又被斜壓在座椅上,直想吐。 他收回手的時候,指間夾了個極小的東西,也就指甲蓋大。 竊聽器。 祝秋亭隨手捏碎,丟到車窗外,拿手帕拭了手,頭也不抬地問她。 “我不來,你準備去哪兒?!?/br> 紀翹緩了會兒,撐起身子。 “工廠?!?/br> 祝秋亭指尖在膝頭敲了敲,望著前方快要滅盡的火光,若有所思地笑了。 “記者和警察都到了,你要怎么進去?” 他側(cè)頭望了紀翹一眼,沒有譏諷,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飛進去?” 紀翹面無表情:“嗯。變成蛾子飛進去?!?/br> 祝秋亭笑了,手臂支在窗沿,撐著太陽xue:“它背得動竊聽器嗎?” 紀翹準備去找瞿輝耀,順手從明寥那兒摸了個竊聽器,至于藏的地方…… 她穿得這身,實在不好藏。 瞿輝耀布局良久,依他那心態(tài)強度,絕不放心離太遠。 HN的廠子不在工業(yè)廠區(qū)中心,大多數(shù)設(shè)備在HN南園,意外發(fā)生在南園。 工人和辦公室在北園,毫發(fā)無損。 人八成也會在那兒盯著。 瞿家發(fā)家早,地頭蛇出身。手段也不大干凈,灰色產(chǎn)業(yè)多,利益鏈條跟上游大魚綁著,真有什么威脅,用些不干不凈的手段,也算正常。 很多時候,暴力只是換了身皮出現(xiàn)。 但有需要,讓它現(xiàn)原形也并非難事。 在瞿輝耀看來,祝秋亭這攔路虎,再大再棘手,也就是商人罷了,是商人就有弱點,現(xiàn)在是敏感期,這種爛攤子不好收拾,公共媒體一關(guān)注,上面對祝氏自然會盯緊。 瞿輝耀算盤打得是很美,現(xiàn)在完成大半了。 “走吧?!?/br> 祝秋亭說。 司機踩下油門,黑車油門轟鳴著,沉默地疾馳,駛?cè)敫鼭飧畹囊埂?/br> 要去哪兒?她不知道,也不會問。 總歸不會把她賣了。當然,問了祝秋亭也不會答。 紀翹就著沿車窗落下的月色,那點光源,瞟了他一眼。明暗分界線很清晰。陰影蟄伏著,鋪墊著,光游走在英俊輪廓上,照出男人的平靜。 祝秋亭身上總有很淡的烏木沉香,梵香繚繞似得。 紀翹鼻子很靈,她五感通透,忽然想到了所尖頂教堂,紅杉樹立柱支撐的,頂端有十字架和荊棘冠冕。 祝秋亭每周日的固定去處。他休假時,也喜歡找當?shù)亟烫?,一待一整天?/br> 她還挺好奇的,雖然是個危險事兒,但這想想就挺刺激。 殺人如麻,還敢去教堂?萬一沒用呢? 紀翹當年膽子大,詞一換,委婉著就問了。那段時間祝秋亭心情不錯,和煦溫柔地答了。 “因為知道沒用才去的?!?/br> 紀翹記不清自己怎么回復的,總之面部表情管理,應該做的不好。 因為后來,連續(xù)好幾個月,在射擊和體能訓練間隙,她得抽出時間來默寫舊約。 祝家那么多下屬,就她一個。 全英文。 紀翹精神一向強大,但那段時間,比被人連cao七天氣色還差,每天睜眼就在考慮怎么死。 成年人的世界真他媽復雜可怕。這個想法,那時候才開始冒尖。 畢竟紀翹,她一直以為,比自私貪婪虛偽,沒人比得上她呢。 收回思緒,紀翹揉了揉疲累的眼,手上卻被塞了個什么。 她低頭看眼手心。 云片糕。 紀翹不驚訝,他奇怪的喜好很多?;畹靡仓v究,講究又細致。 祝秋亭:“吃點東西,”他瞥了紀翹一眼,聲線溫和悅耳:“今天會很累?!?/br> 紀翹頓了頓。 “哪種累?” 她問。 隨即轉(zhuǎn)頭看向祝秋亭,美目流轉(zhuǎn),一絲期望緩緩升起。 祝秋亭笑笑:“你需要熬通宵才能緩過來?!?/br> 好的。紀翹心說。我準備好了。 雖然不知道,這種緊要關(guān)頭干這事兒,腦子是不是有泡。 但他可,她有什么不可的理由呢? A市郊外有片新開發(fā)的區(qū)域,寫字樓林立,但人還填不滿。畢竟是三線城市,招商走流程,要做起來,弄熱鬧,還需要時間。 有一棟要比其他更高點,車停下之前,紀翹就發(fā)現(xiàn)了。 頂樓是67。 坐電梯的時候,紀翹想,還挺高。 67樓到了,祝秋亭率先邁開腿走出去,進了道感應門。 紀翹沉默跟在后面。 這地界已經(jīng)裝修完了,風格就倆字兒,迷幻。 玻璃鏡面的材質(zhì),在地在墻在天花板,互相照射反光,把整個空間做成了華美萬花筒。 甫一進門,黯藍燈色射耀下,貼著四周站了一圈人,不少都是祝家的熟面孔,他們負手而立在陰影里,悄無聲息。 紀翹聽見有滴滴答答的水流聲,還有很輕的風聲。 祝秋亭根本沒管她,朝著林域而去——祝家位高權(quán)重的三把手,在一張臺球桌旁等他。 祝秋亭走過去,林域倒了杯酒遞給他。 跟祝秋亭低頭說了句什么,林域越過他肩頭,淡漠看了紀翹一眼。 但也沒多問。 祝秋亭想做的事,他很少問理由。 紀翹沒看到,也無暇顧及。 她終于找到了聲源。 水流聲和風聲,狗屁。 是滴血和嗚咽。 人斜躺在臺球桌對角線的墻根,瞿輝耀比資料上還要壯,脖子和四肢都粗,面容扭曲著,也看不清五官,只有脖頸爆出的血管如蚯蚓,很是清楚。 看那體型,是沒繼承他爸。 男人嘴里淌著血,嘴唇呈現(xiàn)出奇怪的內(nèi)凹弧度,手腳被綁著。 紀翹看著祝秋亭喝完酒,將西裝外套脫下,掛在桌邊,朝著瞿輝耀走去。 他走過去的時候,背影跟走向耶穌像時無二致,修長挺拔,悠懶虔誠,從側(cè)面望過去,眼窩與眉骨處光影交錯,窒息般的美。 紀翹看著他,微微失了神。 她聽見林域說,瞿輝耀手狠,把祝家下屬搞折了兩個,理由冠冕堂皇,因為是小地方,正常走報警程序都難。 祝秋亭單腿蹲下,溫柔得要死的姿態(tài)。 他跟瞿輝耀說了句什么,瞿輝耀劇烈的掙扎起來,像條案板上瀕死的魚。 祝秋亭站起來后,好像轉(zhuǎn)身要回來。 但沒有。他猝不及防地抬腳,回身踩在瞿輝耀頭上,腳尖踢他眼眶,唇角含了絲笑,喟嘆道:“那沒辦法了。” 紀翹看著他,面色無波無瀾。不遠處,林域緊緊盯著她。紀翹仿佛全無感覺。 瞿輝耀算盤打得很美,但他實在是不了解祝秋亭。 以殺止殺,他最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