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9】 梁越做精英好多年,體嘗過失敗,方案駁回,生意談崩,資金斷裂……但一切,都沒讓他有過今天的感覺。 雄性競爭本能流在血液深處。梁越看見紀翹第一面,視線瞥到她身旁男人,立刻反應(yīng)過來。 錯愕,憤怒,羞惱。那其實不是針對紀翹的,梁越知道。如果她挽個滿腦肥腸,一眼望到底的土豪老板,他也會憤怒,但他不會羞惱。 祝秋亭居高臨下的看他,梁越本該發(fā)火,該起來狠干一架才能泄憤,可他只是愣在那里。 像什么呢?像飛機坐到萬米高空,拉開窗往下看,一整顆星球在眼底,無限的山巒起伏,沒有標的物,只有恍惚感。 是只需一眼,極細微的觸角能迅速傳回來的敏感。 太遠了,太陽太遠了。 那感覺糟透了。 他看著祝秋亭,那人掃了紀翹一眼,抬腳便離開了,紀翹緊隨其后。 他曾經(jīng)的明珠,成了別人一條狗。 還是不怎么重要的狗。 “后天出趟門。” 上車前,祝秋亭說。 破天荒頭一回,紀翹沒有馬上回答。 等她驚醒般回過神,祝秋亭正靠在車門上,指間夾著煙看她。 “對不起?!奔o翹下意識站直,冷都感覺不到了,手心直滲汗。 “好?!?/br> 祝秋亭沒說話,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將亮的天光漸露出了魚肚白,朦朧的白日霧色照在他面上,照得人溫柔又冷漠。 怎么能如此矛盾,又如此合常理呢。 他垂眸,最后吸了一口煙,扔了。又踩著碾滅,把火星踩在腳底。 “紀翹,很多人說,我要抬你?!?/br> 紀翹平靜地望著他。 她怎么不知道,奇了。 很多人別名叫祝秋亭嗎? 祝秋亭掀起眼眸,很輕地笑了笑:“確實?!?/br> 她穿著吊帶絲絨裙,肩膀凍得泛紅。聞言挑了挑眉,好像也覺得好笑,迫于眼前,又令笑意就地解散。 “瞿興這私生子很蠢,”祝秋亭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頓了下,他說:“但他成功了?!?/br> “要說沒人幫襯著,你信嗎?” 紀翹抬眸望他,目光凝重。 他這意思很明白。 內(nèi)部有鬼。 HN的流水線重建很容易,要恢復(fù)到從前,不太容易,等明年招標,這事的影響會徹底顯出來。不止是損失的問題,還有在官方那邊積攢的信任問題。 “所以用人這事兒,總不能讓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你說呢?” 祝秋亭這個反問很誠懇,她不回答也不行。 “對?!睘榱吮硎咀约阂埠苷\懇,紀翹順勢點頭。 可她實在是沒體會出來,前后文關(guān)聯(lián)在哪兒。 “后天晚上八點,中山逸舍?!?/br> 祝秋亭:“我會叫人接你?!?/br> 有人為他拉開門,祝秋亭進車之前,溫和道:“現(xiàn)在你可以自由活動了,想他,去找他也可以?!?/br> 說完,男人坐到車里,揚長而去。 紀翹站在原地,目送著黑色轎車消失,抬頭望天,重重嘆了口氣。 好冷。 真的好他媽冷。 祝秋亭不發(fā)神經(jīng)的時候,都挺有紳士風(fēng)度的。 除了對她。 可能打一開始,就沒把她看成女人。 祝秋亭在后座,透過車窗往外望,天際線遠而模糊,這座城市還沒醒。 天光漸亮。 “先生,紀小姐回申城的機票……” 司機小心地從后視鏡里望了眼。 祝秋亭:“作廢。不然呢?你替她坐?” 他輕笑了聲,掀起眼眸望向后視鏡,看得司機后脊一冷,忙收回了目光。 祝秋亭想起什么,又道:“幫我查個人?!?/br> 司機也是他手下人,立馬應(yīng)下:“您說?!?/br> 祝秋亭雙手交疊,懶散道:“清江金玉堂的方應(yīng)?!?/br> 他現(xiàn)在是不想看她那張死人臉,腦袋里想著別人走神。 翅膀硬了。 但有人要動他的人,祝秋亭也是不大愿意的。 蘇校上次見他,匯報完直接就問,他是不是想重用紀翹? 祝家早不是道上那尊佛祝綾的祝家,是祝秋亭的祝氏了。規(guī)矩和底線不多,但上升的路線很清晰。南美,澳門,仰光,他都帶過紀翹。 為了熟悉。 明面的祝氏和水底下的,差別很大。 祝氏做貿(mào)易這條干凈點兒的線,走的路是沿海港口,輻射到東亞和歐美,單也是從這兩邊來。 當時祝秋亭沒說話,而蘇校問完又自知失言,抱歉低頭。 我多事了。 祝秋亭晃了晃威士忌杯,冰塊在澄金酒液里直撞杯壁,在安靜的包廂里,顯得格外和諧又悅耳。 知道就好。 他說。 蘇校是想提醒他,紀翹這樣,太容易被盯上,也太容易被利用。 當然,祝秋亭擺明了沒想聽建議。 蘇校知道,他看人用人是一絕,眼頭準得可怕。 現(xiàn)在想想,當年從黑擂臺上救下那女人,就是有一天要為他所用。 當然,那時的祝秋亭,是讓她求著收留自己,才勉強答應(yīng)下來似得。 蘇校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很不要臉了,心狠手辣,但在這方面,他得承認拍馬都趕不上祝秋亭。 因為祝秋亭有貓科動物的特性,他有時候不餓,也會捕食獵物,也不吃,就玩兒。 紀翹在本市訂了家酒店,新買了很多很多衣服,零零總總加一起,八件還是十件。 秋衣、毛衣、絨線衣、羽絨服、沖鋒衣。 她就不信了,還能凍著。她以后只要出門就穿五件以上。 要讓被狗男人丟進寒風(fēng)里的悲劇永不上演。 紀翹開了電視,在酒店里點了花甲粉外賣,吃完看國際新聞,這兒又炸了那兒又轟了,協(xié)議扯皮政客裝逼。 人類真能折騰。 紀翹想著,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她很久不做夢了,這次卻墜入了很深的夢里。 紀翹清楚知道是夢,可根本無法抗拒。 她看到自己在種樹。跟一個穿警服的男人,那男人五官俊朗黑發(fā)茂密。 他幫她挖土,說翹翹真厲害,我們要種多少棵樹啊?種到沙漠變少,對不對? 紀翹撅著屁股,把小樹苗往里搬,邊搬邊問,那爸爸你能不能每天都陪我種? 那男人笑著,表情有些哀傷。 我也想,那等壞人變少,爸爸就回來了,好不好? 我們翹翹在家要乖。 場景忽然轉(zhuǎn)了。 紀翹差點崩潰。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呢。 哪怕是夢里,讓她多說兩句也好啊。 是二十八歲的紀翹,不是八歲的。那么多年,那么多天,她有那么多過往的,想跟他說。 第二個場面很熱鬧。 周圍都是歡呼聲,混合著尖叫,簡直要刺穿耳膜。 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紀翹登記的時候,場方讓她簽字,嚼著口香糖問她,確定了,真的學(xué)過嗎? 生死狀,贏了二十萬,輸了……沒有然后。 紀翹看了幾秒,低頭簽了字。 她實在太缺錢。 嗯,學(xué)過。 紀鉞以前是國際警察搏擊大賽冠軍。 沒想到,把自己玩到坑里。 他們看準了她有賣點,讓她打車輪戰(zhàn)。 到后來,紀翹連右擺拳都擋不住,對方一記肘擊斷了她后路。紀翹倒在圍繩上,咳出血痰,恍惚不已。 可在對手撲過來的時候,紀翹還是滾到了一邊。 最后扭打在一起,紀翹把畢生所學(xué),都奉給了對手。 抱著今天我死也不會讓你好過的決心,目光冷極,也很縹緲。 老板在下面也很興奮,他這黑賽開這么多年,女子賽都是冷時段開,從來沒這么賺錢過,這個紀翹也太能扛太耐cao了。 最后高潮時,有第三方叫了停。 那男人穿了件白襯衫,面料極好的純黑大衣,腕表極貴,表下還藏著隱約刺青。 他要買斷這場比賽,所有下賭注的都算他賬上。 老板漫天要價,對方也沒就地還錢,反而多加錢湊了整,然后松了大衣系帶,拉開圍繩躍上了臺子。 老板正處在發(fā)財?shù)目裣怖?,余光瞥到,還是有點奇怪。 看著斯斯文文的,那么高的臺子,一躍而上,跳的也太過嫻熟了。 紀翹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她躺著,有清風(fēng)過耳,哪兒哪兒都不疼了。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重如擂鼓的心跳。 紀鉞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說我們翹翹,想做拳擊手就做,爸爸覺得你能行。 她能行個屁。 燈成了距離很遠的,發(fā)散的光暈。 她視線里忽然多了個模糊的影子。 對方蹲下來,耐心溫和地,擦掉她青腫眼窩旁的血跡,俯身把她抱起來往外走。 祝秋亭大概以為,他們之間只是初見。 但紀翹清晰地知道,這人她一個月前見過,在車旁,港口邊,差點腦震蕩那次。 暈成那樣,紀翹還是隱約地有不太好的預(yù)感。 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無數(shù)日夜,證明了她預(yù)感。 在最初的年歲里,她接受的,被灌溉的,都是紀鉞教的給的。 他眼里揉不得一顆沙子,他讓紀翹記得,說道德是人生命里的光,不讓光落在黑暗里,是最重要的事,甚至比生命本身都要貴重。 而她后來跟的男人,為了安全性命跟的人。 他奉行的準則是,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