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還在繼續(xù)，高奚睜著眼睛想這是不是就叫現(xiàn)實的無奈。

    之前爸爸……不，是大伯，告訴了她原委，大部分也和自己聽的八九不離十。

    “……所以，就是這樣了。奚奚，我很抱歉?！备吡x看著這個自己養(yǎng)了八年的孩子，也是萬分的不舍。

    “爸爸……我不想走?！备咿陕曇魫瀽灥?，還是叫他爸爸，在她心里他依然是不可被取代的角色。

    高義愣住了，接著擁抱了這個讓人心疼的小姑娘。

    “好孩子……”

    或許還有轉(zhuǎn)機呢，高奚眼里出現(xiàn)了點希冀，“爸爸，我會乖乖的，真的！mama讓我去學(xué)大提琴我會去的，還有爸爸上次不是說奧數(shù)拿第一的話，可以滿足我一個愿望嗎？”她拽住了高義的衣擺，小聲懇求到，“我不想到二叔那里去，可以嗎？”

    高義內(nèi)心同樣掙扎，這個孩子從小乖巧懂事，沒有和他們提過任何任性的要求，他仍記得五歲的高奚在他辦公室外等他開會，抱著一本插畫般的童話故事從下午坐到晚上，不吵不鬧，在他疲憊至極的走出來那刻給與了他一個單純甜美的笑容，他伸手抱起乖巧的小丫頭，覺得疲憊都一掃而空。

    從來不和他提要求的小人兒，如今提出的第一個請求竟是不要把她送走。

    高義在心中感慨萬千。

    ……可或許正是這個讓人窩心的孩子，才能讓自己那個多次固執(zhí)到命懸一線的弟弟有所改變。

    他放開小姑娘，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告訴她，口氣是沒有余地的果決，“奚奚乖，你到二叔……不，你到你爸爸那里去也是可以回來的，他出差或者工作太晚你都可以給我們打電話，mama就會去把你接回來，你知道他是你爸爸對嗎，他會對你很好的?！?/br>
    高奚眼里的光滅了下去，最終在高義滿意的眼神里點了點頭。

    現(xiàn)實的無奈，盡管做了努力結(jié)果也不讓人滿意。盡管她今年才八歲，似乎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聽著他們的爭吵，為了她的去留爭論不休，如果可以，她當(dāng)然想留下。

    但………

    她打開房門走到了他們面前，莫晦如快速的抹掉自己的眼淚，紅著眼眶對著小姑娘慈愛的微笑，“寶貝怎么還不睡？”

    高奚很心疼，她的mama也舍不得她。

    可她同樣明白，爸爸，或者說大伯的決定是不可能改變的。

    她十分想學(xué)那些小朋友們的招數(shù)，賴在地上打滾，痛哭流涕的求他別把自己送走。

    可她還是向他們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我可以到二叔那里去的，沒關(guān)系。”

    高奚永遠(yuǎn)記得這天，三月初春，卻依然沒有回暖，風(fēng)吹到臉上還有細(xì)微的刺痛感，爸爸……現(xiàn)在是大伯了，大伯開車送她去她即將入住的家里，在樓下她看見了原來是二叔現(xiàn)在是爸爸的那個人。

    真奇怪，明明之前很想見到他的，現(xiàn)在卻只能瞪著眼睛發(fā)呆，但她的意念終究沒有強大到讓高仇憑空消失。

    下了車，為了不讓大伯擔(dān)心，她還是要照樣打招呼，但叫了聲二叔，她可叫不出口爸爸。

    她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臉上也沒什么表情，悄悄吁了一口氣，至少沒有把厭惡擺在臉上，不然還怎么相處呢。她在心里點點頭，告訴自己，是的，他也很不情愿，只是和她一樣沒有反抗成功罷了。

    她該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受待見。

    于是她在禮貌的打過招呼后自己去整理了房間，把她從原來那個家?guī)淼臇|西一一放好，雖然莫晦如都幫她布置好了大部分了。

    雖說是她搬走，但他們夫妻還是先到高仇家里來給小姑娘布置好了房間，按照原來她喜歡的方式。

    高奚小心翼翼的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相框，那是她和高義夫婦拍的全家福，把它放在了床頭柜上，她歪頭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拿到，終于稍微安心下來。

    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門口站了個人。

    高仇突然就回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情形，雖然也是相對無言的大眼瞪小眼，可那時候她還能朝他莞爾。

    “你想要什么就來告訴我。”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說什么都讓他覺得心驚，更怕她拒絕，于是說了個模棱兩可的話。

    沒想到的是高奚點頭，應(yīng)了他的聲，“知道了，謝謝?！?/br>
    高仇心想，可真是有禮貌。而禮貌也代表了生疏和陌生。

    于是明白了自己不被信任。

    無話可說，他淡淡的囑咐句早點睡，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兩人的關(guān)系突然退步十萬八千里，在不知道他是她父親時，高奚還二叔長二叔短的粘著他，現(xiàn)在住在一個屋子里，她卻是能不出現(xiàn)就不出現(xiàn)。

    高仇早上送她去上小學(xué)，他前一天就走過了一次去學(xué)校的路，雖然沒有發(fā)生走錯路這樣的情況，但或許是高警官的運氣糟糕，他們卻遇上了堵車。

    高仇狠狠的盯著前面的塞成一串的馬路，在心里狂錘，早上七點不到，居然賽車，早高峰已經(jīng)提前到這種時候了？

    實在是氣結(jié)。

    他瞟了眼小姑娘，發(fā)現(xiàn)她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很耐心的在等前面的車輛疏通。

    在心里嘆氣，看來他是又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

    早餐是在路上買的油條和豆?jié){，小姑娘已經(jīng)差不多吃完了自己那份，但高仇覺得自己沒什么胃口，能有胃口才怪，這樣下去小丫頭就得遲到了。

    外面喇叭聲叭叭作響，急躁sao動，他們車?yán)飬s過分的安靜。

    他開始從后視鏡里打量小姑娘，她現(xiàn)在正捧著豆?jié){在喝，小口小口的嘬吸管，腮幫子鼓鼓的，真是可愛的不行。

    高仇眼里出現(xiàn)些笑意，這堵車也沒那么糟糕了，而他再看時卻發(fā)現(xiàn)她的眼底有些青黑，他恍惚了一下，難怪她今天一直低著頭和他說話，本以為是她心里還別扭。

    高仇覺得自己的心狠狠揪起來，她驟然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離開了熟悉的父母，怎么會睡得好呢………

    “奚奚。”他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小名，還以為是很難叫出來的，沒想到卻是很順利，“要是累的話就睡一會，看來還要堵一會?！?/br>
    沒想到他會關(guān)心自己，高奚覺得不自在，大概還是抵觸他的好意，雖然她告訴自己這樣不對，可還是放不下心里的糾結(jié)。

    于是撇過頭，謝絕了他，“沒關(guān)系，我不困?！?/br>
    看著小姑娘倔強的側(cè)臉，高仇除了無奈更是覺得自己活該，再想開口時卻瞥見前方閃過的黃色交警衣。

    心里快速出現(xiàn)一個想法，對小姑娘笑到，“奚奚，你坐過摩托車嗎？”

    高奚不明所以，茫然的看著他，“沒有……”

    最后小姑娘沒有遲到，總算是避免了高仇在她心里被進一步拉黑。

    把安全帽從小姑娘頭上摘下來，高仇沒忍住摸了一下她的頭，趁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率先下了車，向她伸手。

    高奚也不矯情，畢竟靠自己也下不來交警摩托車。

    于是乖乖的讓他抱了下來。

    “謝謝?！甭涞刂笥值懒寺曋x。

    “去吧，下午我再來接你？”

    高奚卻搖頭，“不用，我們回去的時候有校車的。”

    真可惜。

    “那我走了，你有事打電話給我?！?/br>
    高仇見她張了張嘴又合上了，最后給他留下再見兩個字就轉(zhuǎn)身進了學(xué)校。

    算了……來日方長吧。

    接下來的日子就這么過了，不咸不淡，相處和諧但不溫情。高奚越來越獨立，除了早上還需要他送她去上學(xué)外，幾乎沒有讓他幫忙的事。

    由于高仇只會煮面所以他請了月嫂來，等高奚回家給她做飯吃，而他這個三班倒的工作一個月里能和小姑娘一起吃飯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雖然高仇心里清楚她也不是很想見到他。

    每次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小姑娘早早就進入了夢鄉(xiāng)，他只打開房門看一眼，決不回多待。

    一眼也足夠了，能讓他放下一整天在外奔波，沉重疲憊的心。

    于是感嘆，有個女兒是多么美好的事，自己當(dāng)初被驢踢了腦子才會同意讓人帶她走。

    小姑娘真的很乖，可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yuǎn)。她和他說的最多的就是，“沒關(guān)系”、“謝謝”等禮貌性用語。

    他苦笑，自己找的。

    那天大哥又找他談話，一開口就告訴他奚奚愿意搬來和他一起住。

    他楞住了，是真的沒有想到她會接納他。

    然后便是抑制不住的喜悅，那點惆悵和不可說的心思被他狠狠地壓到最底層。他想留她在身邊，這個愿望從未如此強烈和清晰，畢竟人都是嘗過了一點甜就不愿意再吃苦了的。

    她的笑容實在是太甜了。高仇嘆氣。

    可小姑娘來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她并沒有接納他。她禮貌，懂事，不吵不鬧，不給他找麻煩，再也沒有在他面前紅過眼。

    也從此不對他甜軟的笑了。

    雖然嘆息，可明白這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果。

    高奚現(xiàn)在有些糾結(jié)。

    原因是期中考結(jié)束后將會有一次家長會。

    以往都是莫晦如來幫她開的。但她現(xiàn)在不知道要拜托誰過來開這個家長會。

    mama嗎？——不行的吧。她已經(jīng)不是他們的孩子了。

    高奚黯然，雖然他們說了她可以隨時回去玩。是玩，不是住，哪有人回家玩的，那里已經(jīng)不是她的家了。

    所以……不能麻煩他們了吧。

    那么，要叫……她更糾結(jié)了，之前聽到他那句“送去孤兒院或者賣了，別推給我?！彼詾樽约菏潜挥憛捔说?。

    小孩子對善意惡意還是有所察覺的。這幾個月的相處讓她發(fā)現(xiàn)他的確很關(guān)心她。

    雖然有可能是被大伯囑托了，但她依然不能對一個對她關(guān)心的人擺臉色。

    于是只能禮貌的對待他了，實在想不通為什么在說了“送去孤兒院或者賣了?！边@樣的話之后又對她好了。那就禮貌點也沒錯。

    其實她都已經(jīng)做好被虐待的準(zhǔn)備了。她托腮想著，那樣反而更好，她就能收集證據(jù)，關(guān)于收集證據(jù)這件事是從法制頻道聽來的。在她原來的想法里，自己要是被虐待了，就拿自己當(dāng)證據(jù)去告他好了，這樣她才能順理成章的去孤兒院。

    她不想被賣掉，也不想和他住在一起。誰會喜歡一個要賣了她的親生父親啊。

    高奚嘆了口氣，小小的女孩居然看起來很惆悵。但現(xiàn)在他對自己還挺好的。

    她被人拍了拍肩膀，一回頭看見自己從幼兒園就交到的好友。

    “阿季?！?/br>
    她的好朋友謝季，長得像男孩子，說話像男孩子，打人更像……除了能和她一起上女廁所以外沒有一點像女孩子的地方。但她最喜歡阿季這個朋友了。

    “怎么了奚奚，不開心??？”元氣少女漏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關(guān)心著自己的好朋友。

    高奚點頭，“要開家長會了?！?/br>
    謝季疑惑，“啊，這個，不是調(diào)皮搗蛋的同學(xué)才不開心嗎……”比如說自己。

    高奚又搖頭，“我不知道找誰來開家長會?！?/br>
    哦，是因為這個啊?！耙郧安欢际悄鉳ama來幫你開的嗎？”

    高奚抿嘴，“她沒時間來。”

    “那你爸爸呢？”

    被戳中心事的小姑娘看起來整個人的顏色都灰了，“阿季，我沒有爸爸了……”

    謝季啊了一聲，沒想到好友遭受了這么沉重的打擊，她坐到她身邊，學(xué)著電視上安慰人的方式，一臉的嚴(yán)肅“我的肩膀借給你，會沒事的?！?/br>
    高奚心想不如把你爸爸借給我吧……但還是開心起來。

    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謝謝你阿季，我沒事啦?！?/br>
    話說回來，就算叫了他，他這么忙，也沒時間過來開家長會吧？

    還是孤兒院好。

    遠(yuǎn)在警局的高警官突然打了個噴嚏。

    “怎么了頭兒？”

    高仇擺擺手，“沒事?！钡南脒@都快夏天了，不至于感冒吧？

    有些下屬不正經(jīng)起來，“有人在想我們頭兒嘛，是不是啊頭兒?！?/br>
    高仇瞥了他一眼，是你的頭。接著敲了敲桌子，嚴(yán)聲道“別說廢話，這案子你們誰去跟?！?/br>
    有人抱怨道，“嘖，這王八蛋，殺人就殺人，至于分尸大卸八塊嗎，城南城北亂丟一氣，這幾天找的兄弟們頭都大了?！?/br>
    “可不是，法醫(yī)那邊鑒定，這些尸塊至少是三個人的……”

    “上面還讓三天之內(nèi)破案呢，cao?！?/br>
    有人面色不善，有人憂心忡忡，只有高仇依然不動聲色。

    沉著的開口，“好了，破不了案還要我們干什么。做事吧，快點抓著這孫子?！?/br>
    “是！”

    眾人散去，高仇叫住一人，“老陳，你等會?！?/br>
    陳泰留下，不明所以的看著上司。

    高仇拿過衣服，抓起桌上的鑰匙“和我走一趟。”

    到了車上高仇說出原委，“‘船上’最近少了三個人?！?/br>
    陳泰神色一震，“老大你是說……”

    高仇點頭，勾了勾嘴角，卻是輕蔑，“不知道到從哪里跑出來的小老鼠，有點意思?！?/br>
    陳泰一直是他的人，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里。

    “那我們？”

    “去會會?！?/br>
    陳泰沉重點頭，心里一陣打鼓，覺得這次老大又要大開殺戒了……

    高奚在回家的路上去書店買了一堆關(guān)于孤兒的書。

    她自己存的零花錢還是很豐厚的。

    小姑娘平時很是節(jié)約，在自從有了去孤兒院的覺悟之后，開源做不到，節(jié)流總還是可以的。

    她認(rèn)真的在小本子上記下自己的規(guī)劃，雖然有些字還是用拼音代替的，在圖書館里搜集本市的孤兒院的資料，估計著自己未來要到什么地方去生活，一本正經(jīng)的思考著未來的規(guī)劃，目前已經(jīng)想到她以后要做一個醫(yī)生了。

    因為聽說醫(yī)生待遇很好，無家可歸的話還可以在醫(yī)院……一直加班。

    高奚按住自己的小本子，信心滿滿，真是讓人向往的未來。

    所以有時候不能小看小孩子，特別是腦子一根筋的小孩子。

    在店員的幫助下她把一堆有關(guān)孤兒院的資料裝進了書包，唔……有點沉。

    然后一步一個腳印的邁向了她的未來。

    高奚回到她現(xiàn)在住的地方——她并不承認(rèn)這是她家。月嫂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和人家禮貌的道了謝，吃完之后回房間看她的資料。

    唔，《孤兒心里健康咨詢》、《孤兒如何生存》、《孤兒院秘聞》、《你的一生是孤獨的嗎》、《孤兒怨》

    高奚看著面前這一堆書，覺得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想了想，拿起一本名字最短的看了起來。

    三個小時后，她意識到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于是當(dāng)天晚上又失眠了。

    等她第二天頂著熊貓眼出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高仇昨晚并沒有回來。月嫂告訴她是去加班了，打電話讓她過來接自己去上學(xué)。

    高奚打了個哈欠，無所謂的點點頭，心想今天要怎么把家長會的事搪塞過去。

    高仇坐上車，把染血的外衣脫下來扔到后座去。

    這當(dāng)然不是他的血，陳泰覺得自家老大的戰(zhàn)斗力真是嘆為觀止。

    不過這次居然沒下死手。他還是驚訝了一下的，難道頭兒真的養(yǎng)女兒之后心境平和了？

    高仇瞥了他一眼，勸他不要想太多?！八竺孢€有人。”

    “什么？”

    “不然你以為就憑他就能把我安排的暗線找出來？”高仇笑了一下，“棄車保帥，也挺聰明。”

    陳泰心想也是，哪次他決定出手不是斷人生路……

    然后又覺得不對，他們不一起回警局嗎？

    “你還坐著干什么，下去。”

    “不是…頭兒你去哪?。俊?/br>
    高仇整理好自己的儀表，確定身上沒有一滴血跡了才滿意，“去開家長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