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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左右,林孽站起來,緩了緩腿麻的狀況,摁亮了邢愫家的密碼鎖,卻在摁數(shù)字之前停住了。他是真不想再摁一遍那個人的生日,他是真介意。 昨天的委屈又翻至心頭,強迫他復習了一遍,接著,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按鍵屏又暗了下去。 他就那么點驕傲,全被邢愫捏碎了,還就用了兩根手指。 喜歡一個人真要這么卑微?林孽搞不懂,可他知道,他這會兒很難受,他邁進不去了。 那就走吧。 不知道這回骨氣的保質期是多少,但能拖一會兒也是好的,他需要時間找到自己。 這次他走了,沒再回來,邢愫不會知道他在門外邊等了她半宿,不敢進門就怕打擾她睡覺。他不會告訴她,這樣邢愫就不會用她自己的方式‘補償’,那她就會欠著他。 他就要她欠著他。 出富人區(qū)時已經八點了,林孽沒回家,直接去了學校,學校里還有他一雙球鞋。 快到校門口時,他跟奚哆哆碰上了,她看到他下意識扭頭想躲,可能后面想到沒什么好躲的,就又轉了回來,沖他伸了下手:“早。” 林孽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每次碰到她都這么懦氣,他也不想知道,越過了她。 奚哆哆對他的喜歡已經到那種,不用大腦支配就能做出一些她自己都理解不了的行為了,在看到他光著腳的時候,就已經跑上去,脫了自己的鞋:“你穿我的吧?!?/br> 林孽像看傻逼一樣看著她。 她才反應過來她這個行為有問題,臉到脖子紅了個透,又趕緊把鞋穿回去,但可能是太著急了,她沒蹲穩(wěn),摔倒了,整個人別提多狼狽。 這會兒正好是不上早自習的那批學生的到校高潮,不少人看到她的蠢樣,可能是太好笑了,他們連林孽都不顧忌了,掩嘴笑起來。 奚哆哆更著急了,偏偏鞋跟她作對似的,就不讓她穿,急得她汗都下來了。 林孽看著她,又想到邢愫,她應該沒有過這么尷尬的時候吧? 肯定沒有,她那個目空一切的眼神是那么討厭。他有時候會慶幸,沒心挺好,她前夫也不會占她心里多少位置,可又會突然醒悟,沒前夫,就會有他了嗎? 不會,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林孽想得煩,不自覺摸了摸嘴,煙癮來了。 這會兒,奚哆哆終于穿好了鞋,誤會林孽是怕她尷尬特意留下來的,還跟他道了謝。 林孽沒搭茬,到校門口商店買了盒煙,在門口點了一根。 奚哆哆也沒進校,就一直等著他。 林孽沒理,抽完煙進校門,奚哆哆跟在后邊。倆人教學樓在兩個方向,進了校門就得分開,奚哆哆趕在林孽走遠前,靠近他又小聲說了句‘謝謝’。 這時候,值周的學生從文化班樓門跑出來,手里還拿著檢查衛(wèi)生的相機,錄像功能沒關,就這么錄下了奚哆哆靠近林孽的一幕,從拍攝角度看,奚哆哆幾乎是靠在了林孽身上。 只是奚哆哆和林孽都不知道,就兩個學生知道。他們惡趣味橫生,把視頻里他們‘靠’在一起的畫面截了下來,用小號發(fā)了論壇,還用找人的口氣問:誰知道這張照片誰拍的??? 僅用了一上午時間,林孽和奚哆哆的關系就以無數(shù)個版本在幾個學校流傳開來。 跟帖人還用了很多輔證來證明林孽和奚哆哆之間是真的,鐘成蹊解釋了半天,沒什么用,也就算了。 林孽看著那張跟奚哆哆同框的照片,他表情那么不耐煩,是怎么看出寵溺的?看來他們是真沒見過他面對邢愫的樣子。 他又想起邢愫了。 她就像是一塊煙膏子,他不幸嘗了一口,完了,這輩子算是忘不掉了。 越想她,他就越在意她的態(tài)度,就越逼自己等她妥協(xié),可越等他越沒底。邢愫太穩(wěn)當了,當真能做到不找他,他這邊撓心似地等,她那邊就是不翻個水花。 這么過了兩天,奚哆哆為林孽打過孩子的閑話都傳來了,邢愫還是沒發(fā)來一條消息。 林孽就要被她耗死了,現(xiàn)在還有口氣純粹是身體在硬抗,腦子早認輸了,離廢掉就差最后那根‘稻草’了,不知道是什么,但似乎什么都可以是。 他才十八歲,就已經不想再遇到其他人了,怎么能這樣呢?怎么會這樣呢? * 邢愫住了兩天院了,談笑除了正經事,幾乎都在醫(yī)院陪她。 中午,談笑出去給她買了飯,回來一邊收拾一邊跟她說:“急診里打起來了。電梯里聽人說了兩嘴,好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爸爸,孩子被確診為白血病,醫(yī)生態(tài)度不怎么好,不樂意了。” 邢愫一句半句地聽著,看了眼手機,十二點二十。 談笑接著說:“我發(fā)現(xiàn)這兩年除了新聞上對醫(yī)生寬容,現(xiàn)實里他們還是‘弱勢群體’。病給你看了,還得給你賠笑臉,不然就是態(tài)度不好,就是盼著你死,就得被拎出來聲討?!?/br> 邢愫又看了眼手機,十二點二十一。 談笑把飯盒都打開,筷子也備好:“過來吃吧?!?/br> 邢愫拿上手機,走過去。 談笑夾一口菜:“那會兒我考大學,我媽就讓我學醫(yī),把醫(yī)生描述得真跟天使似的,現(xiàn)在想想,真是慶幸我沒走尋常路?!?/br> 邢愫拿筷子之前再看一眼手機,十二點二十二分。 談笑終于說她了:“看什么呢?半分鐘看一回?你再看多少遍時間也是一分鐘一分鐘的過?!?/br> 邢愫才說:“醫(yī)患關系緊張不是單純一方的問題,媒體的口頭‘心疼’不痛不癢,只是加大醫(yī)護的不平衡感?;颊呒覍偈菦]法面對家人罹患重癥現(xiàn)實的。兩方都委屈,碰在一起,很難沒矛盾。” 談笑放下筷子:“那問題怎么解決?” “沒得解決?!?/br> 談笑不說話了,好現(xiàn)實的一句話。 邢愫又要看手機,談笑一把搶過去:“趕緊吃,有什么事不能等吃完了再處理?” 邢愫沒什么事,誰說沒事就不能看手機了?她搶回來:“吃你的吧?!?/br> 談笑看她動作挺利索:“下午把出院辦了吧?你也別在醫(yī)院養(yǎng)著了。” “嗯。” 說到這個,談笑想起一個事兒:“昨天我才琢磨過來,你這暈得時候不太正常啊。你說要是體質問題,那你前幾年怎么沒這毛病?那要說最近cao勞了,好像也不是,過去幾年也挺cao勞的啊。而且咱倆都不是那種拿命掙錢的人,該有的保養(yǎng)一件不差,比誰都惜命,怎么突然就暈了呢?” 邢愫眼皮都沒抬一下:“你想說什么?” 談笑有點擔心她:“你要不再做個檢查吧?細致點?!?/br> 邢愫知道她是為什么暈:“不用。” “做一個吧,咱們都放心。” “我沒事。” 談笑覺得小心駛得萬年船,她還想跟邢愫走更長的路呢:“你別逞強。” 邢愫放下筷子,問她:“我那鎖,都換了嗎?” “換了,換完鎖,改密碼,六個零。” “嗯。” 談笑看她實在不想聊檢查的事兒,也不逼她了。 慢慢來吧。 * 傍晚,六中放學,林孽和鐘成蹊去醫(yī)院看了看江弱,順便知道了個天大的秘密——江弱是陰陽人,他的身體里有男女各一套生殖系統(tǒng)。 他褲襠的血,不是傳言里被誰玩過造成的,是他來了例假,尿出來的。 江弱告訴林孽他們,他是在去上海之后發(fā)現(xiàn)的,當時因為腹部劇烈的疼痛,所以去醫(yī)院做了檢查,查出來是這個結果,他一時沒法面對他是個陰陽人、他媽去世這兩件事,就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那個歲數(shù)很大的女人不是包養(yǎng)他的人,是他繼父的前妻。 前妻當時被家暴,又被離婚,一時氣不過,就沒有告訴前夫的現(xiàn)任妻子,也就是江弱他媽,她前夫的家暴史。讓她沒想到的是,就因為她的冷眼旁觀,導致江弱他媽死在了她前夫手里。 因此她對江弱十分關照,知道他陰陽人的事兒后,幫他跑前跑后,找醫(yī)生,找機構,還安撫他,生怕他想不開。 江弱有被安慰到,在那段時間做了很多以前他不會做的事,比如燙頭,抹粉,穿名牌…… 就在他也陷入那種沒什么大不了的情緒中后,另一個噩耗傳來了,他因為一些復雜的原因,情況要更嚴重一點,換句話說,如果強行摘除一套生殖系統(tǒng),他可能會死。 鐘成蹊聽他說完,渾身發(fā)抖,他接受不了最后那句話,也想象不到此刻還活生生躺在他面前的人,下一秒離開這個世間能讓他有多崩潰。 林孽比他平靜很多,其實他早猜到江弱有苦衷,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江弱在做過幾回小手術后,已經麻木了,對生,對死,都沒有那么迫切和恐懼了。他很平靜地對他們說:“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是在生病以后,才開始覺得月亮也有在為我亮?!?/br> 他各方面都很普通,就像構成這個世界的塵埃,不起眼到一生都不值得被記錄,卻因為陰陽人這個身份,讓他找到了一點存在感,找到了去擁有月亮的理由。 像林孽這種天生就是焦點的人,永遠不知道,平凡不全是可貴,很多人都因為平凡這兩個字,一生做別人的陪襯。不是他不上進,是他各方面的普通已經不允許他上進了。 真的沒用,那句努力、上進就一定會有回報的話,真的是屁話。 在這個世界上,真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通過努力而得到一個理想的結果,往往是越努力,越絕望。在掉進一個深淵后,隨即而來的永遠是一個更大的深淵。 林孽聽他說了很多,其實沒一句讓他覺得心疼,唯一觸動他的,是江弱的眼睛,以前就沒光,現(xiàn)在更是一點都找不到了,就好像他已經死了,現(xiàn)在說話的他只是一場夢。 沒來由的,他把江弱的臉切換成了邢愫的臉,他想象著她或許也因為什么而抹掉了眼里的光,就像江弱這樣……這個畫面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插進他胸膛,攥住他心臟,令他再也待不住了,帶著一臉霎時出現(xiàn)的蒼白,奪門而出,都沒來得及道聲再見。 生命太短暫了,他不能跟邢愫慪氣太久的,他怎么能這么久都不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