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誠隨人走進碼頭的倉庫。

    剛一進門，槍口忽然無聲無息地抵上蔣誠的額角。

    “誠哥！”

    蔣誠的手下迅速拔槍。

    一股惡寒瞬間在發(fā)絲間蔓延，蔣誠頭皮麻了一麻，面上卻波瀾不驚。

    “放下槍。”蔣誠低聲命令。

    倉庫里大約十七八個人，全是生面孔，衣著利落輕便，每人手里都持著漆黑的槍械。

    他們有的坐，有的站。

    蔣誠一進來，坐著的人皆抬了一下眼，沒在意，低頭繼續(xù)擦拭著手中的槍；站著的人，投射過來鷹隼似的目光。

    空氣輕微沉凝，在風(fēng)平浪靜之下，好像醞釀著一場洶涌的風(fēng)暴。

    蔣誠對危險的嗅覺極其敏銳，目光一掃，就從他們的形態(tài)體格中看出這是一隊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全副武裝的殺手。

    “叫什么名字？”身后的聲音響起，有些傲慢。

    “蔣誠?！?/br>
    “聽賀老板說，你以前做過警察？”

    他回答：“是?！?/br>
    “賀老板派你過來之前，有沒有告訴你，我最討厭警察？”

    他話音剛落，槍口上抬，毫無預(yù)兆的“砰砰”兩聲！

    帶了消音器后的槍聲沉悶、壓抑，淡白的硝煙裊裊。

    千鈞一發(fā)之際，蔣誠沒有躲閃，僅閉上眼，微微一偏頭，仿佛比起子彈，他更討厭那點聒噪的槍聲。

    等蔣誠再睜開眼時，滿目悍然，冷聲道：“那我們就是朋友了?！?/br>
    那人“噗嗤”笑出來，槍似玩具般在他手里一轉(zhuǎn)，收回腰上的槍套中。

    “七叔，賀老板手底下總算出了個有膽識的貨色?！蹦侨苏f，“想當(dāng)初他那個表兄弟賴叁，我還沒開槍，他就被嚇得當(dāng)場尿褲子了，到現(xiàn)在我都忘不了那股sao味兒，哈哈——”

    一群人跟著發(fā)出低低的哄笑。

    那個被敬作“七叔”的男人穿著灰色汗衫，黑長褲，頭上戴了一頂草帽子，正坐在一塊小方桌前下象棋。

    他沒看蔣誠，抬手又將了一步，徹底將死對面。

    陪他下棋的年輕人認輸?shù)溃骸捌呤?，我不是你的對手，我認輸?！?/br>
    “阿峰，你還是太年輕了?！逼呤逄谷灰恍?，讓阿峰下去，松弛的薄眼皮一抬，平靜地望向蔣誠。

    他問：“會下棋嗎？”

    蔣誠說：“會?！?/br>
    他住在梔子巷的時候，常常陪周松岳下象棋。

    七叔命令道：“讓他過來吧?！?/br>
    擺好棋盤，七叔讓蔣誠紅方先手。

    蔣誠不畏不懼，性格使然，走棋也有一股匪勁兒。

    七叔神色淡淡的，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道：“為什么不做警察了？”

    “擋了別人升遷的路，被設(shè)計了?！?/br>
    “哦？”

    他似乎準(zhǔn)備追問到底，蔣誠也就解釋：“一開始誣陷我嫖娼，接受調(diào)查的時候，又在證據(jù)袋里塞了一包白粉，不光把我踢出警隊，還讓我白白蹲了兩年的牢房。”

    七叔哂笑道：“這么說，你是被逼上梁山的？”

    “不過求個富貴而已。”

    七叔說：“那……誰整得你，最后查出來了嗎？”

    “一早就知道。出獄以后，賀老板把人綁到我面前，我親手剁掉他兩根手指，留了他一命?！?/br>
    “你該殺了他。”

    “有時候，活人比死人有用得多。”蔣誠說，“我替賀老板做生意，多一個交情就多一條生財?shù)拈T路，想在黑白兩道都說得上話，不單單要靠槍，還要有容人的氣量——”

    蔣誠將“兵”推過河，再問：“七叔，你說呢？”

    這句話聽進七叔的耳朵里，倒像是他在為自己從前的警察身份做出得申辯。

    七叔笑瞇瞇的，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們這種在槍林彈雨里蹚慣了的，脾氣大了些，手下正缺你這樣的人?！逼呤逄鹗郑粋?cè)的阿峰交給他一把手槍，他反手扣在棋盤上，“不過，要是不見點血，我們怎么知道你是一頭能廝殺的狼，還是一條只會吠的狗？”

    蔣誠：“七叔想吩咐我做什么？”

    七叔調(diào)了調(diào)手指，緊接著，那一開始用槍指著蔣誠的人走過來，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擱在那把槍上。

    蔣誠拿起來看了眼，手指輕微捏緊了一下。

    照片上的人制服正裝，鏡片下的眼睛略顯得晦暗，正是姚衛(wèi)海。

    ……

    “是陷阱?！?/br>
    江寒聲雙手杵在桌面上，臉蒼白而清雋。

    譚史明百思不解，問：“你指得是金港碼頭的收網(wǎng)行動？我們得到可靠的線報……”

    事情已經(jīng)到了緊急的關(guān)頭，江寒聲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跟譚史明解釋，說：“五年前死得那個人不是戚嚴(yán)?！?/br>
    江寒聲在懷疑現(xiàn)場有第五個人存在以后，馬上聯(lián)系了當(dāng)年給戚嚴(yán)驗尸的法醫(yī)。

    江寒聲問，戚嚴(yán)頭骨上有沒有遭鈍器擊打形成得傷口。

    因為“8·17”案情重大，參與過此案的人幾乎都印象深刻，所以即便不翻尸檢記錄，法醫(yī)也肯定地給出了回答——沒有。

    除了眉心的那道槍傷，“戚嚴(yán)”頭上沒有任何傷口。

    然而江寒聲清楚地記得，他曾因一時憤怒打傷過戚嚴(yán)。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佐證，就是他的那塊懷表。

    戚嚴(yán)見到那塊懷表以后，就找到了能折磨得江寒聲發(fā)瘋的方法，且樂此不疲。

    當(dāng)著江寒聲的面，戚嚴(yán)銜著懷表上的細鏈，癡迷地親吻過懷表里的照片，跟江寒聲“商量”怎么殺死那個女孩子，才是最極致的藝術(shù)。

    那塊懷表是戚嚴(yán)此行最大的戰(zhàn)利品，是他被警察圍追堵截一個月后唯一的宣泄口，所以他一直隨身攜帶。

    然而在江寒聲親手擊斃戚嚴(yán)以后，姚衛(wèi)海指揮行動組清理現(xiàn)場，掘地叁尺，也沒有找到江寒聲遺失得懷表。

    它不在戚嚴(yán)身上。

    準(zhǔn)確來說，懷表不在那個被江寒聲擊斃的人身上。

    五份餐盒、消失的傷痕、遺落的懷表，叁處疑點都在印證著同一件事——

    當(dāng)初江寒聲親手殺死的人不是戚嚴(yán)，很有可能是他沒有見過的“第五人”……

    是戚嚴(yán)的孿生兄弟？還是替身？

    但無論是什么，他將發(fā)生在寧遠、金港和海州的連環(huán)殺人案定性為模仿作案，就是極大的錯誤。

    江寒聲說：“戚嚴(yán)在‘8·17’犯罪組織中有很高的話語權(quán)，如果他沒有死，今天這次交易一定有他的參與?！?/br>
    如果敵人僅僅是毒梟，在收網(wǎng)行動中警匪交火在他們預(yù)料之內(nèi)；可對方是戚嚴(yán)，一個犯下“8·17”劫槍大案，專門殺害兩名特警向警方示威的亡命之徒。

    那么這次究竟是真正的交易，還是戚嚴(yán)故意放出的誘餌，為了引警方上鉤，以圖報復(fù)當(dāng)年的一槍之仇？

    一時間連譚史明也不能確定了。

    時間是晚七點十分，距離交易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譚史明面色一沉，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做出判斷與權(quán)衡。

    他先是聯(lián)絡(luò)了盯梢的警員，問：“賀武出發(fā)了沒有？”

    對方回答：“沒有，他還在瑞祥大酒店吃飯?！?/br>
    譚史明越想越不妙，握緊手機，起身推門而出。

    周瑾就在門外等候，跟了幾步，喊道：“師父，這次行動是不是關(guān)系到‘8·17’……”

    譚史明回身一推，讓她站住，沒說一句話，轉(zhuǎn)身走向臨時指揮中心。

    周瑾如同迎頭被澆了一桶冷水，愣在原地。

    就像五年前一樣，什么人都有資格進到專案組，只有她被排除在外，除了眼睜睜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整個收網(wǎng)行動，除了相關(guān)人員，專案組沒有走漏半點風(fēng)聲。

    江寒聲在確認第五個人存在以后，立即去找姚衛(wèi)海匯報情況，找不到人，方才從譚史明口中問出了這次行動。

    而姚衛(wèi)海早已經(jīng)親自帶隊前往金港碼頭了。

    臨時指揮中心。

    譚史明令技術(shù)員調(diào)好頻道，迅速聯(lián)系上姚衛(wèi)海。

    姚衛(wèi)海剛剛回應(yīng)了一句話，聲音就被淹沒在一陣嘈亂刺耳的雜音之下。

    譚史明大驚：“怎么回事？”

    技術(shù)員緊急排查原因，明顯有些慌亂，道：“信號被切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