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里，樸昌珉的車已經(jīng)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MAU那邊也沒有任何關(guān)于樸昌珉的消息，據(jù)樸昌珉在MAU的好友聲稱，樸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回學(xué)校了，其他的同學(xué)也都證實了這個說法。

    好好的線索就這樣中斷，對塔斯克死因的追查似乎就要這樣不了了之。

    哈根在一連好幾天不吃不喝的盯梢無果之后，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眼眶深陷，沉默不語，與其說是一個活人，不如說是一個死抱著最后稻草的將死之物。

    「……我覺得你的狀態(tài)不好?！共{諾帶著補給的食品來到了哈根租住的監(jiān)視小屋，看到哈根的狀態(tài)，伯納諾一邊勸解，一邊去拉哈根：「我先幫你盯一會兒，你先去休息一陣子，如何？」

    「——我可以?！顾麍?zhí)拗道，并避開了伯納諾的手，繼續(xù)盯著望遠(yuǎn)鏡里的那輛紅色奔馳跑車。

    見此情境，伯納諾神情嚴(yán)肅地按住了哈根的手臂，奪走了他手中的望遠(yuǎn)鏡。

    哈根被他弄了個措手不及，試圖奪回，反被這老道的警長給摁住了。

    「——你干什么？」哈根被他擰著手臂按在桌上，試圖掙脫，卻根本敵不過對方的力氣，只能繃緊了全身的肌rou，大喊著表達(dá)自己的詫異。

    「去休息。」伯納諾簡明扼要地吩咐道。

    哈根沉默著，不吭聲地開始與伯納諾較勁。

    哈根的反抗給確實給伯納諾造成了一定的困擾，這人高馬大的黑人雖然實戰(zhàn)技法不足，一旦使起犟來也不是他能輕易壓制住的。

    眼看著桌椅都被掙扎的哈根所掀翻，伯納諾不得不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將他一把摁在墻上，咬牙警告道：「安靜點，你是想讓房東把你趕走嗎？」

    現(xiàn)實的警告使得哈根收斂了掙扎的力道，但仍心有不甘地緊繃著肢體，展示著自己不愿服從的意志。

    雖然抵抗還在，但態(tài)度終究是軟化了。于是伯納諾也軟化下來，松開了手，換了個語氣勸說：「……伙計，放松點。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你必須得學(xué)會休息?！?/br>
    哈根沉默地活動了一下在衝突中酸痛的關(guān)節(jié)，與伯納諾一起將被掀翻的桌椅扶了起來。

    伯納諾瞥了他一眼，從自己帶來的兩袋食物里拿出了一罐啤酒遞給哈根。

    哈根沉默著接過，扯開拉環(huán)，大口地喝了起來。

    伯納諾沒說什么，自顧自地坐在了哈根之前坐的位置上，拿起望遠(yuǎn)鏡，準(zhǔn)備接替哈根繼續(xù)盯梢。

    哈根坐在了伯納諾旁邊的椅子上，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啤酒罐，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你聽說過華盛頓的議員劫持事件么？」他突兀地開口發(fā)問。

    伯納諾想了想：「——是叁個瘋子為了醫(yī)保改革佔領(lǐng)國會，劫持議員的那件事嗎？」

    哈根點頭表示肯定，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伯納諾靜靜地坐在一旁，既不催促，也不追問，只是等待著。

    他沒等多久，哈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只是聲音里有種奇妙的壓抑感，似乎是在與自己體內(nèi)的什么東西較勁。

    「……我的朋友喬治·華盛頓（Gee  Washington），也犧牲在那場事件里。他是個很好的人，只可惜運氣不好，吃了很多苦?！顾o靜地說著，把玩著手中的啤酒，空茫的視線穿過眼前的實體，飄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喬治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的母親一邊帶著孩子、艱難地打零工度日，一邊還要對抗日益嚴(yán)重的躁狂癥。喬治作為最大的哥哥，要在母親發(fā)病的時候把母親綁起來，一邊還要照顧好下面的兩個弟弟兩個meimei?！?/br>
    「我很難想象他是怎么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堅持下來的，而他不僅堅持住了，還憑藉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警校?！乙彩窃谀莻€時候和他認(rèn)識的?！?/br>
    ——這是個有些老套的故事。關(guān)于一名黑人男孩如何在泥淖之中保持著體面的人格，通過自己的努力扭轉(zhuǎn)命運。然而，殘忍的命運似乎不愿那樣輕易地放手，在喬治即將還清天價的助學(xué)貸款、眼看就能與心愛的人一起翻開新的人生篇章時。他的母親和最小的meimei遭遇了一場意外，生命垂危。在天價的醫(yī)藥費面前，交不起醫(yī)保的這一家人似乎沒有除了靜待親人逝去外的任何辦法。但喬治沒有放棄，想了他能想的所有辦法，跑遍了他能跑的機(jī)構(gòu)，暴怒、嚎哭、威脅、哀求……能做的他都做了。

    但他的母親和meimei還是死了，就死在喬治的眼前。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冷漠地宣告了她們的死亡，一串?dāng)?shù)字成為了她們?nèi)松淖詈笤]腳。meimei和弟弟們在病房里放聲大哭，而他卻仍要維持著作為大哥的穩(wěn)重安排后事。

    當(dāng)哈根再見到喬治時，他瘦了很多，眼眶深深地凹陷著，黝黑踡曲的鬍子茂密地生長著，與他平日里體面整潔的模樣大相徑庭。

    「——你得休息。」年輕的哈根憂慮地看著自己的朋友，不無關(guān)切地勸說道：「——如果你也倒下了，唐娜（Donna）她們該怎么辦呢？」

    彼時的喬治瞥了他一眼，卻沒接他的話，而是神情恍惚地問道：「——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有了一個能夠挽回遺憾的機(jī)會……你會怎么做？」

    哈根意識到喬治狀況不對，心中一緊：「……你怎么了？是又發(fā)生了什么嗎？」

    「——你會怎么做？」喬治執(zhí)拗地問道，一雙眼黑得嚇人。

    哈根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靜靜地坐著，手中的冰啤酒逐漸溫?zé)幔谏系乃榱飨聛?，在桌上聚集成環(huán)形的一灘。

    伯納諾隱約明白了什么，想了想，發(fā)問：「他是……異變者？」

    「是?！构c頭，「很可笑，是不是？——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加入了『異變防線』，成為了所謂的『備受矚目』的新人，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相識多年的朋友也是一名異變者，甚至于在他決定犯傻的時候，也沒能拉住他。」

    他的兩隻手交叉在一起，緊緊地相互攥著，手臂上的肌rou鼓脹起來，似乎在拼命壓抑著什么。

    「——如果說——」他咬著牙，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線，仍顯得十分哽咽：「——我早一點發(fā)現(xiàn)他是異變者——早一點向上級匯報——早一點讓他登錄到『名冊』之中——只要能早一點，就一點——」

    哈根說不下去了。

    伯納諾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作為一名在一線工作多年的警員，他非常能夠理解這種無能為力的悔恨。在這樣的創(chuàng)傷之下，哈根在遭遇「野生」的異變者時的執(zhí)拗和激進(jìn)都是十分正常的反應(yīng)。

    然而。

    伯納諾清楚地意識到，不能讓哈根繼續(xù)這樣下去了。

    那些被他藏在心里多年，無法與人傾吐的沉重思緒如同一張厚厚的大網(wǎng)，纏住了他的思緒，禁錮了他的靈魂，讓他始終沉浸在愧疚織成的羅網(wǎng)之中，難以自拔。

    伯納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個想法在腦海中逐漸成型。

    「——這樣吧。」他突然掏出手機(jī)，站了起來，「叁天后的『音符之夜』，我找個倒霉蛋過來幫忙盯梢，你跟我去散散心，放松一下?！?/br>
    哈根還沒能從過往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這可是灰鵝鎮(zhèn)最熱鬧的時候，要是不體驗一下，你會抱憾終生的?！共{諾一邊吹噓著，一邊從手機(jī)里找到了那個不幸被他選中的「倒霉蛋」的號碼撥出。

    「不用麻煩——」哈根下意識地要拒絕，卻被伯納諾一塊麵包塞進(jìn)了嘴里。

    「年輕人，路還長著，多聽聽前輩的建議?！共{諾瞪著眼說完了這話，而后大步走出了監(jiān)視的房間。

    門被關(guān)上前，伯納諾理所當(dāng)然的聲音從走廊里傳來：「喂，小子，有個任務(wù)要交給你，下班后來福斯特大道，我在銀行門口等你……」

    哈根愣愣地望著被關(guān)上的房門處，一臉不理解發(fā)生了什么的呆愣。

    安寧靜謐的教堂。

    高瓦數(shù)的射燈充當(dāng)著太陽的角色，明亮的白光被彩繪玻璃窗的色彩所感染，將這間不大的教堂裝飾得色彩紛呈。

    克里斯正拿著一張白色的手帕，辛勤地擦拭著教堂內(nèi)擺放的一條條長椅。

    黑色的衣袂飄動，克里斯下意識地抬眼，便見史蒂芬妮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克里斯嘆了口氣。

    想必是他之前表現(xiàn)過激，使得這斤斤計較的女人咽不下胸中那口氣，來找他的麻煩了。

    不過……他犯錯在先，又有林至然安排的職責(zé)在身，低頭道歉也不是什么難事。

    「……嘿。」金發(fā)碧眼的青年一邊浣洗著手中的白毛巾，一邊朝著那冷漠刻板的老女人露出了滿漢歉意的笑容，「……是我破壞了守則，又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感到抱歉?！故返俜夷莅褐^上前了一步，用那刻薄而傲慢的嗓音，說出了克里斯從未預(yù)料到的發(fā)言：「該說抱歉的人是我?！?/br>
    克里斯一愣。

    史蒂芬妮用那僵硬而刻板的語氣乾巴巴地繼續(xù)道：「我只是因為過于嫉妒，嫉妒你能侍奉祂而我不能，所以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她停頓了片刻，深吸一口氣，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般，磕磕巴巴地吐出了最后的一句：「……你不要放在心上?！?/br>
    這種帶著示弱和安撫意味的說話方式顯然是她從未踏足過的領(lǐng)域，不過是短短的幾個詞匯，便足以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不待克里斯反應(yīng)過來，這高挑瘦削的女人便忙不迭地轉(zhuǎn)身離開，像是在從某種生死一線的險境當(dāng)中掙扎逃離。

    克里斯呆了兩秒，突然意識到這是接近史蒂芬妮的絕佳時機(jī)，隨手將毛巾扔進(jìn)水盆里，邁開腿追了上去。

    經(jīng)過一系列極其復(fù)雜的檢查和測試，威廉終于得以前去健身房面見林至然。

    當(dāng)他心心念念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威廉眼睛一亮，直接撲向了林至然，攬著女人的腰就這樣吻了下去。

    林至然倒也沒阻止他，順勢就與這闊別已久的男人交換了一個深吻。

    馥郁的花香在口中爆發(fā)，交纏的唾液令威廉頭腦升溫，下半身也急不可耐地支棱起來。

    林至然被他存在感十足的yinjing頂住小腹，倒也回憶起了這男人在床上的甜美，一隻手?jǐn)堊Ψ降牟弊?，一隻手伸進(jìn)上衣里去摸他結(jié)實緊緻的胸肌。

    當(dāng)這兩人抱在一起的時候，茱莉亞就已經(jīng)識相地退場了，林至然朝角落里的攝像頭拋去一個警示的眼神，那代表著電源的光點閃爍了兩下，熄滅了。

    感受到林至然的回應(yīng)，威廉愈發(fā)激動，在被親得意亂情迷的同時，忍不住用下體輕輕蹭著林至然的身體，索取著更多的快感。

    林至然的手逐漸往下，撫過威廉精瘦的八塊腹肌，朝著內(nèi)褲里頭探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了不遠(yuǎn)處。

    饑渴多日，終于觸碰到林至然的威廉全心全意地沉浸在眼前的情慾當(dāng)中，沒有意識到有人靠近，但林至然并不如他那般失控，在對方出現(xiàn)的那一刻，便抬眼望了過去。

    「——怎么突然過來了？」她略略抬高了聲音，顯然是在跟遠(yuǎn)處的那人說話。

    「……什么？」威廉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然而下一刻，他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側(cè)后方傳來。

    「因為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親口告訴你?！?/br>
    威廉猛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克里斯站在那里，神情平淡地注視著林至然。

    威廉仿佛被針扎了一般，緊張地攥住了林至然的腰，下意識地就要出言驅(qū)趕：「——嘿，現(xiàn)在是我的時間……」

    然而，被他索求的林至然在定定地注視了克里斯一會兒后，仿佛明白了什么，推著他的手從他的懷里掙脫出來，朝克里斯走去。

    威廉紅著眼，看著林至然走到了走到了克里斯跟前，略略側(cè)身。

    克里斯十分配合地俯下身子，在林至然的耳旁低頭說了些什么。

    「根據(jù)史蒂芬妮的說法，叁天后的『音符之夜』會有重大行動，涉及極其復(fù)雜的人員調(diào)動。我們可以在那個時候行動。」

    這是個極其重要的情報，林至然垂眸思索起來。

    克里斯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絲毫沒有搭理一旁紅著眼瞪著他倆的威廉。

    林至然忽而抬眸笑道：「——你好像不太一樣了。」

    「可能吧?！菇鸢l(fā)碧眼的青年笑得溫和而篤定，「我找到了我的『長處』?！?/br>
    「——聽上去可不像什么新聞，」林至然親了親他的臉頰，難得地說出了一句高情商的發(fā)言：「你本就獨一無二?！?/br>
    克里斯微笑著，馀光掃過因眼前的這一幕而嫉妒到扭曲的威廉。

    那些曾經(jīng)的彷徨猶豫、揣測茫然……在此刻都化作了他安然的底氣。

    他終于明白，他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在面臨林至然時的那些不安于惶恐……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想普通人之所想，感普通人之所感——

    唯有這件事，只有他、只有這個——不如南野秀人聰明、不如威廉有魅力、不如凱恩有權(quán)勢——的他——

    才能做到，才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