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陀飛輪
紐約纏綿數日的雨終于停了下來,像一個可以被寫進書里的美好傍晚。 青瓷般的天色朦朧,團團的白云動輒幾下便散了。 只有玫瑰色的晚霞獨自盛開著,霞光落在遮光板上,她打量著鏡中的女人,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 鏡子里的女人回視著她。杜蘊儀才發(fā)現這個神色枯槁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啪的一聲,急促而又響亮。 杜蘊儀跟正在開車的權聿說,“停一下車?!?/br> 權聿單手打著方向盤往路邊停了下來,借后視鏡打量著杜蘊儀。 她慘白的臉上一絲血色沒有。 “蘊儀,你還好嗎?” 杜蘊儀朝他擺擺手,沒有說話。 沉默之后,杜蘊儀直接開門下了車,她走到車后,把背倚在車上,瘦弱的身軀不自覺地打著冷戰(zhàn)。 冷風吹進鼻息,可她的頭依舊昏沉。 手里的煙熄了又滅,幾次下來,總歸是失了興致。 就在她準備回身上車的時候,幽藍的火光閃現在她眼前,杜蘊儀抬眼望去,權聿低垂的眉眼分外柔和。稍有些薄的嘴唇泛著冰涼的玉色。 杜蘊儀似乎是笑著,可那笑意根本未及眼底。 她抽出一支煙夾在枯瘦的指尖,卻不著急點燃。 她想起剛剛父親下葬時黑壓壓的人群,母親平靜的臉龐,自始至終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 唯有那一雙母女在哭泣,那樣傷心,那樣聲嘶力竭。 而她無動于衷地望著這一切,活像一個局外人。 杜蘊儀不禁側過臉看向權聿,思慮著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他會不會為自己掉幾滴眼淚。 “呵,”如此庸人自擾的問題,她不覺搖了搖頭。 杜蘊儀收起煙對權聿說“送我回家吧?!?,轉身自先上了車。 即使同在美國,倆人卻有各自的住處,杜蘊儀住在曼哈頓中城的一座雙子塔建筑住宅樓,而權聿住在紐約市中心的單身公寓。 許是怕她睹物思人,權聿直接把她送回了自己的公寓。 杜蘊儀不悅于他的自作主張,委婉地表示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地方。 權聿當下沒有表示,待車停在她家門口,自己卻跟杜蘊儀一并下了車。 杜蘊儀皺著眉看向他,他連解釋都沒有解釋,徑直走向屋內,一副男主人的姿態(tài)。 “你今晚要住在這兒?” 權聿答非所問地說:“你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先去休息吧?!?/br> 杜蘊儀看了他半響,猶豫著卻還是說了出來:“我沒事,你走吧?!?/br> 如此明顯的逐客令,權聿只當聽不見,他看著冰箱里塞滿的啤酒,問她:“你平時就喝這些?” “是?!倍盘N儀摁著太陽xue,再一次下達了逐客令,“你還是走吧。” “等你睡了我就走?!彼硨χf。 杜蘊儀嘆了口氣,留下一句隨你的便,回身就關上了房門。 客廳的白熾燈照下孤單的黑影,一動不動地朝著某一個方向,投下永恒的凝視。 夢里杜蘊儀又回到那座教堂。 在霧氣欲盡的傍晚時分,榛子樹投下參差的陰影里,胭紫色的天空下,高低錯落的建筑群依然沉默著。 和所有夢中人一樣,她也不知怎么推開那扇的大門,甚至連上面復雜而華麗的雕花都瞧的清楚。 蜿蜒的小道在她面前延長而去,巴洛克風格式的路燈像中世紀女巫制作毒藥時遺下的秘果,不規(guī)則排列的圓柱正中升起一座穹窿頂,那座教堂就在這死亡的氣息中永存。 沿著開廓的拱形樓梯拾階而上,猶如默片時代的長鏡頭,月色透過菱形玻璃窗,逐幀逐幀地推進劇情。 仿佛是刻意的設計,當踏上最后一層階梯時,她突然揚起脖頸,轉身向下望去,火紅的裙擺一瞬間傾倒,點燃殘余的月色,蔓延直到鋪滿所有的空隙。 而她撫摸著流淌的紅色,滿意的蜷縮其中。 這個可怕的夢境直接驚醒了杜蘊儀,她睜開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屋頂,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恢復了知覺,寂靜的夜里,她急促的喘息漸漸平息。 噩夢使她手腳發(fā)冷,她把頭埋進被子里,身子卻還在發(fā)顫。 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夢,眼前卻浮現出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她想起死去的父親,耳邊似乎又響起那對母女悲痛欲絕的哭聲。 周圍的黑暗煞有其事地圍著她,用一種恐怖且無聲的嘲笑。 杜蘊儀戰(zhàn)栗著想要打開床頭的燈,卻不小心碰到另一個人的手臂。 就在開燈的一瞬,那個人順勢反握住她的手指,把她拉進自己的懷里。 借著光,杜蘊儀看清了那人的面目,權聿也毫無避諱地盯著她。 他們的眼神交匯在一起,杜蘊儀受不住這攝人的焦灼,她移開眼看向側邊。 “做噩夢了?” “我要睡了?!?/br> 兩句話幾乎是同時說出。 權聿的眉峰緊蹙,目光愈發(fā)冷,他強硬地把杜蘊儀的臉掰回來,逼她直視自己。 “你究竟怎么了?”他問。 “我只是有點累?!倍盘N儀搪塞著。 這不禁讓權聿想起從前,每當她深夜驚醒就會蜷縮在他的懷里,他甚至還記得那時她頭發(fā)的幽香。 可如今,她只看到她眼底無盡的疲倦和故作的堅強。 杜蘊儀感覺到牽制住下巴的手逐漸放開,她松了一口氣。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許是權聿要走了。 杜蘊儀睜開眼,看向這稱不上漆黑的一片黑暗。 或許月色朦朧,也許是燈光搖晃,她看見他的眼神像極了一個遠遠的回望,仿佛有什么東西就此回旋。 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真的或許為你流過眼淚。這是我想寫的關于權聿的愛情。 求留言,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