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小別
陶華離開將軍府那天是李隱親自去送的。她走時正院前的那一樹桃花已然敗了,原來粉嫩的枝頭已換了翠綠。 陶華仰頭一看,見上頭有幾顆幼小青嫩的果苗從樹椏中迸發(fā)而出,顯得生機勃勃,便與身旁的李隱說道:“原來這桃樹尚能結果?!?/br> 李隱這日似有些心不在焉,聽得這話卻只是胡亂應道:“這樹結不出好果子,這些果苗是要去了的,來年才能長出好桃花?!?/br> 甫說完,李隱見陶華臉色有些不好,便去攬了攬她肩頭道:“你我尚未分別,你怎的便有些傷春悲秋了?” 跟在他們身后的丹砂,見二人親昵便遠遠地退了在一旁候著。 李隱低頭,見陶華仍是默然不語,臉上隱有憂色,遂摸了摸她的發(fā)髻道:“待兄長回來,又得了陶大人首肯,我便能正式到陶府提親?!?/br> 陶華聽了,臉上神色卻未轉好。她伸手握住李隱貼在自己鬢邊的手,問道:“衛(wèi)國公若是不允呢?” 李隱卻是笑了笑,“我都到了這個年歲了,兄長早盼著我成親,豈有不允之理?” 因二人離別在即,陶華也不欲與他細辯,便只笑了笑。 李隱見她如此,也未再多言,只牽了她的手出府。 兩人到了大街上自不能再牽著手,只并肩而行,身后尚且跟著侍女仆從。李隱身高腿長,走路向來是急的。只今日陶華卻覺得他步子走得特別慢,遂側頭看了看他,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四目雙投間,已是靈犀相通。 二人相對一笑,心里頓覺松快不少。到出了城門才又騎上了先預備好的騾子。李隱腿長,騎上騾子總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陶華見他那滑稽的情狀,不禁想起當初,一雙烏亮的眼睛便泛起了笑意。 李隱知她心中所想,又學起了那天的模樣道:“先生還瞧我好看么?” 這番陶華卻不說騾子好看,低聲道:“嗯,莫論如何你在我心中自是好看的?!彼穆曇羧崛岬模剖潜伙L一吹便散。然而李隱卻聽得分明,心中一動便驅騾走向她。 可陶華一見他靠近便想起當初驚騾的模樣,啊了一聲,叫道:“你莫要過來!” 李隱見了不禁哈哈大笑,也不再上前,只在她后方護著。 未幾,二人便走到了上次遇上陣雨的地方。此刻回想當日種種,陶華心中不禁有些恍然。因她今日是要回陶府去的,身上穿的便是自己那身素色深衣??僧斎疹^上戴著的桃花簪卻已是留了在將軍府。 細細想來,從她遇到李隱至如今不過堪堪兩個月的光景。想當初李隱還三番兩次在她面前動鞭子,今日二人卻是定了終生。 思及此,陶華便與李隱道:“李藏鋒,你當天陪我回府是不是就有壞心思了?” 李隱未料她有此一問,不禁有些訕訕然,遂摸了摸鼻子道:“喜歡你算壞心思嗎?” 陶華聽了一笑,“你初初見我時不是嫌棄得很嗎?” 其實這事李隱自己也在心中琢磨過。后來想通了,怕他原是跟李潛一樣,第一回看見便中意了,不過是情不知所起而已。 “哪是嫌棄?不過是中意了卻沒想明白而已?!?/br> 陶華難得聽他這般正經坦蕩,心道孺子可教,復又問:“那你是甚么時候想明白的?” “那日白天在桃林見了你,晚上便夢見你了?!?/br> “哦?那我在你夢中如何?”陶華口中如此問,卻腹誹:怕不是夢里都在做不正經的事。 那邊廂李隱回想起第一次夢見她時的情境,卻笑了笑道:“你來與我說你不中意李潛?!?/br> “然后呢?” 李隱自是不敢說自己在夢中說她勾引李潛,只好道:“然后我便醒過來了。那時我還想問你,你不中意李潛中意誰?” 陶華聽得,婉然一笑,問道:“那如今你知道我中意誰了嗎?” 李隱見她笑了,心中也覺快活,輕聲與她說道:“知道了?!?/br> 兩人如此走走說說,因又是騎騾,走得甚慢。到得陶府家門已近夕陽西照之時,陶華不欲李隱走夜路,甫到府便催他走了。 李隱心中不舍,卻也知不好久留,走前便與陶華說道:“你等我。” 陶華點了點頭,驀地想起平康坊那夜李隱在月下的模樣,便說:“我還等你給我挽燈作畫。” 李隱走了的晚上,陶華自是沒甚么寫畫的心思。惟她久久未曾回府,櫻草與兩個老僕對她都甚是想念。櫻草有些膽小,當日見李隱兇神惡煞的,實在怕陶華在將軍府中吃虧。如今見陶華精神煥發(fā),似是比住在陶府時還滋潤些,方覺心安。 因這日大半天都在路上,陶華便覺著些勞累,遂與府中人交待了些事,便早早梳洗過就寑了。待躺在塌上時,卻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只覺李隱不在身旁,心里有些沒著沒落似的。想當初秦又玄悔婚,陶華自是難過??伤龑η赜中s未曾真正有過相思之情。直到如今碰見李隱,雖時時覺這人甚是可惡,然而縱有諸般不好,總是要在眼前瞧著了方覺安心。 陶華如此在塌上翻來覆去,直到把掛在頸上的紅玉扳指攥緊了在手心,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