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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其霧在線閱讀 - 當(dāng)年明月(4)

當(dāng)年明月(4)

    陸舜華盯著江淮,低下眸子看他手里的紙鳶。那是她不久前最想要的錦鯉紙鳶,他不肯賣也不肯給,現(xiàn)如今拿過來做什么。

    心里頭沉郁的感覺未消,她沒什么好臉色,學(xué)他的語氣生硬道:“大半夜沒事做爬到姑娘家的窗門邊,江少爺真是好興致?!?/br>
    江淮拉過紙鳶,就著夜風(fēng)將它放飛,錦鯉在空中游劃幾下,劃到陸舜華面前。

    江淮說:“有事?!?/br>
    陸舜華沒反應(yīng)過來,問道:“什么?”

    江淮:“我有事而來?!辈⒉皇菦]事做。

    陸舜華靠著窗沿,問了句:“何事?”

    江淮扯著紙鳶的線繩,繩子在他指節(jié)繞了兩圈,他看著陸舜華,淡淡地說:

    “來給生氣的六姑娘賠禮道歉。”

    “……”

    六姑娘?

    她家就她一個姑娘,她哪來的五個姐妹。

    陸舜華故作冷淡:“我沒生氣,你不必道歉?!?/br>
    江淮坐在樹上,一雙修長的腿垂掛在樹枝邊。他其實生了雙很文氣的眼睛,神情不冷漠地看人時似乎有無盡繾綣溫柔,他像是笑了,和圓月街時的冰冷恍若兩人。

    他應(yīng)該是笑了的,笑意在nongnong的夜色里有點模糊,但聲音沒辦法騙人,說話時很啞,點滴笑意藏在風(fēng)里傳來。

    “郡主說我是富貴養(yǎng)出的身子骨,我看郡主才是真正的金貴身子。惹你不開心了,都要人半夜爬墻來哄?!?/br>
    陸舜華瞇起眼睛。

    良久,她吐出一口濁氣,恨恨咬牙,返身從房內(nèi)匣子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弓箭,看也沒看江淮,拉弓射箭,動作一氣呵成,干脆利落地將那只錦鯉紙鳶給射了下來。

    短箭劃過,正中紙鳶骨架,它在空中晃蕩了幾下,軟軟落下來。

    那人的笑意頓住。

    陸舜華丟了弓箭,“啪”地關(guān)上窗戶。

    誰骨子里沒點血性。

    就準(zhǔn)你欺負(fù)我?

    看你得意到幾時。

    夜很安靜,恭謙王府燈火不多,昏暗四周偶爾能聽到蟬鳴,聲音躁動。

    閨房里的燭火跳動,時不時發(fā)出噼啪響動,紙窗倒映出樹枝上坐著的人影,他一動不動,差點就要和老樹融為一體。

    陸舜華脾氣好,有點官家小姐的嬌氣但尚算溫和,即便如此她還是在心里把江淮給罵了百八十遍。

    她真的從沒見過這么……的人。

    陸舜華想了想,覺得自己沒辦法說出江淮是個什么樣的性子。你說他冷漠,他也有溫柔示意你不要獨(dú)身夜行的時候;你說他不近人情,他也會紅著眼哭泣;你說他古板刻薄、冷漠無禮,他偏偏又會懂你心思,嘴上不饒人,但該做的總沒少。

    她快被他給煩透了。

    這人怎么總這樣,平白擾得人心神不寧。

    陸舜華走到床邊,兩手一推,窗戶順勢打開。風(fēng)把她散在身后的長發(fā)吹起,她默默看著依然坐在樹枝上的江淮,手里拿著紙鳶,靜靜地望著她。

    “江淮。”她向他招招手,“你進(jìn)來?!?/br>
    江淮手指一頓,聲音沙啞,說道:“郡主,這于禮不合?!?/br>
    “無妨。”她說,“臥房在內(nèi)室,這里是外間,你進(jìn)來。”

    江淮躊躇了下,還是依著她的話,靈活地從窗子里跳進(jìn)來,帶來夜間清新的寒意。

    陸舜華站起身,和他四目相對。

    她看著他墨黑的眸子,問他:“江淮,那只紙鳶真的是送我的?”

    江淮應(yīng)一聲,把紙鳶放到桌上,一同放上去的還有那只被她丟出窗外的短笛。

    “那你在圓月街上為什么說不是?”她似乎有點迷茫,攏了下身上的衣袍,“你為什么不給我?”

    江淮頓了一下,說:“郡主,我……”

    陸舜華打斷他,抬頭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目光里竟然有點無措,他張了張嘴,但沒發(fā)出聲音。

    “江淮,做我朋友很丟人嗎?”

    江淮皺著眉,很快說道:“不是?!?/br>
    她低頭,喃喃道:“那你怎么總這樣呢……”

    陸舜華心里不舒坦,她伸手摸了摸桌上被她射下來的紙鳶,紙鳶中間的竹骨斷了,被他用結(jié)實的草葉重新扎起來。

    草葉味道淡淡的,縈繞鼻間。

    陸舜華深吸口氣,在這口氣沒吐出來前,整個人沖江淮撲了過去。

    江淮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整個人跌倒在地上。她順勢把他死死摁住,拳頭和雨點似的落下來,砸到他胸膛上、肩膀上。

    “你這個混蛋!”她紅著眼睛開始罵,“你讓我不要多管閑事!你看我掉進(jìn)酒缸打算見死不救!你拿了我喜歡的紙鳶不肯給我!你混蛋!”

    她拳頭打得急,但力道輕,捶著也不痛。江淮開始掙扎了幾下后來便不動了,由得她發(fā)泄一通,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他才悠哉地?fù)沃孛孀饋怼?/br>
    她一骨碌爬起,坐在桌上生悶氣。

    身邊輕微響動,面前人影一晃,寒露的氣息撲面而來。

    “郡主討厭我?”江淮問。

    陸舜華一字一句說道:“是的。”

    她瞪著自己的眼睛,氣鼓了雙頰,竟然和紙鳶上畫著的錦鯉有幾分像。

    江淮抱著手臂,挑起一邊眉頭,神態(tài)倒是放松。

    他說:“我如今不是就在郡主面前,郡主既然有氣,那么要打要?dú)⑾ぢ犠鸨??!?/br>
    陸舜華聽得莫名其妙,“誰要打殺你了?”

    “那郡主不生氣了?”

    “你以后別總這樣耍我就好,”陸舜華用手撐著臉,困意上來,人都開始犯迷糊,“也不要總叫我‘郡主’,聽著奇奇怪怪。”

    江淮一口答應(yīng),他松開雙臂,看了她會兒,半晌笑了起來,聲音很輕,卻十足嚴(yán)肅:“那么我也請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br>
    “什么事?”

    江淮撇開眼,看向窗外長夜,聲音莫名寂寥:

    “不要再同情我?!?/br>
    陸舜華愣住,困倦之意全消。

    江淮說完便邁步走向窗邊,跳上窗外樹枝,回過身來,淡淡地說了句:

    “郡主,我需要的不是同情?!?/br>
    *

    時間過得太快,轉(zhuǎn)眼又到了年關(guān)。

    這時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江淮受傷了,傷的不重,只在腿上劃出道有些深的血口子。

    傷他的是越族人。

    那天著實很巧,陸舜華叫了阿宋陪她一塊去買如意糕,出門時天色有些昏暗了,阿宋抱著幾包糕點嘴里念叨著趕緊回去,不然老夫人又該生氣了。念了一路,念得陸舜華心煩氣躁。

    “我說阿宋,你真像個姑娘?!标懰慈A嘆息道。

    她猛地一停,阿宋沒防備,直直撞了上來。

    阿宋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冒犯了主子,顫巍巍地要跪下請罪,怎料陸舜華的臉色比他還驚恐,她攔了阿宋的動作,伸出手指著他,慌張道:“阿宋,你流血了!”

    阿宋伸手一摸,果然額頭上正在往下滴血。

    “怎么傷的這么重?!”陸舜華受的驚嚇更大,不由自主摸了下自己的后背,“我這是金剛罩做的殼子嗎,能把人給撞出血來?”

    阿宋茫然地摸著額頭,指尖滑膩的血液往下淌,可他分明沒有一絲痛感。

    他猶豫了下,迷茫道:“郡主,這好像不是我的血?!?/br>
    “?。俊标懰慈A張嘴,和阿宋大眼瞪小眼。

    她歪了歪腦袋,問道:“不是你的血?那這是誰的……”

    他們下意識一同抬頭。

    冷不防對上一雙布滿殺氣的血紅雙眼。

    “啊——”阿宋嚇得一把拋開如意糕,往后咚咚咚退了三步,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哭天搶地:“什、什么東西?!”

    陸舜華也嚇著了,她顫栗著開口:“你,你是誰???”

    那雙通紅的眼微瞇,轉(zhuǎn)瞬一個人從樹上躍下,跳到陸舜華面前。

    深邃的眉,高挺的鼻,高壯的身軀,還有鋒利泣血的挎刀。

    這不是上京人。

    倏地,陸舜華想起江淮和自己講過的,近來上京頻頻出現(xiàn)越族人,似乎南越那頭隱隱有了來犯之意,渲汝院里關(guān)了幾十上百人,地牢中有進(jìn)無回,血腥味重得溢出數(shù)里,卻始終什么也問不出。

    越族人修習(xí)奇門異術(shù),骨頭也硬得驚人。

    陸舜華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她咬著牙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瞄到阿宋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臉色雪白,腦子里過了無數(shù)個對策,亂成一鍋粥。

    面前的越族人見她后退,皺眉看著她,將她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眼前這個嬌嬌弱弱的姑娘是否有威脅。他受了傷,被追蹤了幾十里,打了信號等同伴來接,沒成想竟然被人發(fā)現(xiàn)了蹤跡。

    殺她,還有她身邊的小護(hù)衛(wèi)不需費(fèi)力,但可能會引來追兵。

    可是不殺她……

    越人眉頭一擰,目光霎時冷然。

    不殺她,難道放虎歸山,萬一暴露了蹤跡一切都來不及!

    片刻的思索功夫,他就在心里下了決定,手中挎刀灌入內(nèi)力,冰冷刀鋒在太陽下發(fā)出亟待飲血的冷光。

    他要?dú)⒘怂麄?,?wù)必一擊即中。

    陸舜華嚇得面無血色,嘴唇蠕動,呼救的聲音都發(fā)不出,只覺得腿腳僵硬得動不了。她深吸口氣,用力咬了咬下唇,狼狽地轉(zhuǎn)身向后不要命地逃跑。

    可她才跑了兩步,還來不及求救,身后挎刀破風(fēng)而來的聲音便響在耳邊,殺氣帶來的壓力迫得她背上陣陣?yán)浜怪泵啊?/br>
    “救、救命……”

    “叮——”

    刀劍相撞發(fā)出刺耳響聲,撞得人心頭一顫。

    事發(fā)突然,陸舜華只來得及蹲下,用最能保護(hù)自己的姿勢將頭埋進(jìn)膝蓋里抱住,耳邊又是幾聲刀與劍的撞擊聲,隨之而來的還有漸漸不支的喘氣聲。

    陸舜華稍稍緩了心神,鼓足力氣抬起僵了的脖子,臉上眼淚橫流,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小乞丐,連呼氣都不會了,透著迷蒙的淚眼往前看去。

    冬日暖陽,河邊無人的空曠之地,兩道身影糾纏不休。

    陸舜華用力捏緊拳頭。

    ……

    江淮用劍支著自己,屈膝半跪在地上。他的臉上已有二三血痕,脖子經(jīng)脈爆起,撐著的那條腿被刀割出長長的一道口子,鮮血不斷噴涌而出,染紅身下草地。

    他點了身上幾處xue道,勉強(qiáng)站了起來,哪怕已到了這般末路,卻還是橫著長劍,半步不讓地?fù)踉陉懰慈A身前。

    她呆呆道:“江淮……”

    江淮沒理他,反手劈出一劍阻了越人砍向阿宋的一刀,整個人被震得往后退了幾大步,后背撞到樹干上,落了一地枯葉。

    他悶哼一聲,臉上血色幾近全無。

    “走!”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發(fā)了狠,眼神像是淬了毒。

    江淮扭頭,提起地上顫抖的阿宋,將他向陸舜華那邊推過去。

    “帶你們家郡主走!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