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傷痕
陸舜華睡不著,迷迷糊糊地,夢里全是濃稠的血,還有凄聲哭嚎。她感覺不舒服,睜了眼睛等天亮。 門被敲響。 來人很急,敲門的聲音極響,不是叩門的咚咚咚,而是以章?lián)糸T的啪啪聲,全無章法,力道十足,像是再不開就要把門給拍碎掉。 陸舜華披上外袍把門打開,燈火明亮,一個(gè)人顫巍巍地伏下身子。 陸舜華嘴唇囁嚅:“你……” 老管家:“姑娘,將軍遭人暗算,請你去看看他吧。” 陸舜華:“宋叔?!?/br> 老管家猛地抬頭。 待到燈火稍暗,他避開刺目的光,瞇著眼睛看清楚眼前站著的人,竟然愣怔在原地,半晌后倏地落淚。 兩行淚從他蒼老如樹皮的臉上劃過,落到衣襟,緩緩消失。 他像是不能承受,“郡、郡主!” 喊了這一聲,就要背過氣去。 陸舜華忙扶過他,不愿多說,問道:“你剛才說,刺客怎么了?” 管家氣喘得上不來,拍著胸膛臉漲得通紅,半個(gè)字都說不出。 此時(shí),茗兒上前,伸手扶住老管家,低聲喊了句“爹小心”,半低著頭說:“主子被刺客所傷,非要撐著來看郡主一眼,不料傷重昏迷,已經(jīng)請了大夫過來。郡主若無事,懇請郡主過去看上主子一眼,一眼便好?!?/br> 陸舜華:“茗jiejie?!?/br> 茗兒:“求郡主去看看主子?!?/br> 陸舜華:“怎么會(huì)有刺客?” 茗兒:“求郡主去看看主子?!?/br> 陸舜華嘆口氣,攏住衣袍,輕聲說:“走吧?!?/br> 已經(jīng)是夜半,再過不久便要天明,將軍府府內(nèi)竟然還是燈火通明。 剛靠近東院,便聞道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丫鬟們匆匆走出,手里捧著幾塊未干的紗布,全被血染紅。 茗兒在前方帶路,邊走邊說:“今夜府里不知為何突然來了刺客,不為行刺,只在藏書閣附近徘徊,被主子發(fā)現(xiàn)后便要逃跑,主子不肯,窮追不舍,雙方發(fā)生了打斗,方才至此。” 陸舜華問:“刺客呢?” 茗兒:“一人逃脫,其余全數(shù)擊殺?!?/br> 陸舜華不說話。 臉龐埋在半明半暗的燈火中,似在思考。 很快他們到了東院江淮的寢房。 她不需要睡覺,也未曾經(jīng)歷剛才打斗,是以并不心力交瘁,看起來比活生生的丫鬟護(hù)衛(wèi)們還要稍好幾分。 陸舜華進(jìn)去門里的時(shí)候,江淮背靠著床,雙目緊閉,似乎睡著了。露出的皮膚上被紗布捆住,鮮血浸透,傷疤雖未露出,但可以想見有多猙獰。 她在床邊輕輕坐下,茗兒附耳道:“剛上了藥,主子撐不住,睡了?!?/br> 陸舜華垂下眼睫,淡淡道:“那你叫我來做什么?” “主子一睜眼就看到郡主,想必會(huì)十分高興?!?/br> 陸舜華:“我就不需要睡了嗎?” 雖然的確不用,但這種事情發(fā)生,她未見得會(huì)多高興。 茗兒啞然。 陸舜華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她兩眼,嘆口氣,揮揮手說:“你下去吧,他醒了我就叫你們進(jìn)來?!?/br> 茗兒答是,低頭退出門外。 房里燭火噼啪,光線昏黃,好在天光已經(jīng)微亮,借著些許明亮,她轉(zhuǎn)頭打量著面前昏睡的江淮。 他的手掌垂在床邊外,掌心朝上,手指上遍布硬繭,細(xì)數(shù)之下多了很多傷痕。 露出在外的更多,陸舜華默數(shù)過去。 右手臂上有箭傷,還有腐rou新長的痕跡,應(yīng)當(dāng)是箭上有毒只能刮去爛rou。 胸口處有七八處的刀傷,小腹上更是,一道傷口從左腰橫切至胸膛,傷痕極深,微微外翻。 肩側(cè)有鞭傷、頸側(cè)有暗釘痕、手肘處有五個(gè)鋒利爪痕,左手手臂上亂糟糟的劍傷,混雜著兩三處的烙傷…… 史書里的英雄,哪一個(gè)不是傷痕累累。 燭光下,陸舜華的心口仿佛注了一汪酸極了的水流,攪得心頭越發(fā)地脹,她不想再多看那些傷疤,收回眼光時(shí)卻無意在江淮的左臂上又瞥了兩眼。 不知怎么,這左手臂的傷痕看著總是怪怪的。 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手臂,確定他毫無反應(yīng),指尖順著傷痕描過去。 等描過一遍,便發(fā)現(xiàn)不對。 陸舜華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再伸手,沒有觸碰到他的手臂,隔了距離,跳開斑駁其中的烙傷、暗釘,只描繪鋒利的劍傷。 一筆一劃,漸漸成形。 ——“陸”。 陸舜華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