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骨頭
應白再被放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醫(yī)務室了。陶蒼林當了一路的鋸嘴葫蘆,無論她如何激怒,都只當她是根木樁子搬運,等卸貨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把她往診床上一扔,然后就退避到一邊。 校醫(yī)看得好笑,她見多了受傷過來的學生,背著有的,扶著更多,偶爾也有那膽子大的敢借著有傷抱著人來,可這碼頭扛貨一樣扛過來的,還是第一次,而且扛的還是個這么漂亮的小姑娘。 陶蒼林額頭出了細細的汗,亮晶晶的,連鼻尖都滲出了一點汗,本來就熱,又扛了這一路,身上的襯衫也被沾濕了,微微貼在身上,半顯露出少年人清瘦卻挺拔的身姿。 他的胸膛還在起伏著,隱隱可見鎖骨從領(lǐng)口解開的扣子里窺得一隅,卻壓抑了喘息,和校醫(yī)交代起經(jīng)過,聲音平穩(wěn)、條理清楚,完全像個大人,只是在某些細節(jié)時稍微頓了一下,進行了一些必要的簡化和拼接。 應白就這么坐在床上,眨巴著眼睛看他編瞎話,一邊笑瞇瞇地附和:“是呀,醫(yī)生”,“沒錯,醫(yī)生”,“一點沒錯,就是這樣”,一邊暗暗打著眉眼官司,沖他不時飛個眼刀子。 糖衣和炮彈,全部被拒收,陶蒼林沒多朝她那邊看一眼,只讓校醫(yī)替她檢查。 應白的腳踝沒什么大問題,骨頭沒事,只是扭了一下,所以起了塊紅腫,她皮膚太白,看上去有些可怖,但治療辦法也很簡單,用藥油揉開淤血就行。 也是這個時候,陶蒼林知道了應白有多嬌氣,醫(yī)生手指碰上去也要哼哼,稍微摸摸就叫喚,要揉捏時更是差點掉金豆豆,睫毛都沾濕了,像碎鉆璀璨。 醫(yī)生上完藥,隨手將藥瓶遞給站在一旁的陶蒼林,卻沒人接,一回頭才看見身后的男生呆呆看著抱著膝坐著的應白,忍著笑輕輕咳嗽了一聲,才看見男生一下子回過神來,欲蓋彌彰地低下頭,還是沒看見她遞過去的瓶子。 她又好氣又好笑,直接將藥瓶塞了過去,然后起身去寫換藥等事項,并細細交代著要注意的地方。結(jié)果一抬頭,女孩子一看就沒怎么聽,還在那抹金豆豆,男生卻背對著女生,一臉仔細認真。 得了,有一個聽進去就管夠了,醫(yī)生瀟灑地把方子往陶蒼林手里一放,讓應白再休息一會就去上課,就自己到外間填表去了。省重點里,崴腳也不是曠課的理由。 陶蒼林在旁邊默默站著,等應白眼淚差不多干了,才低聲說了句:“走吧。” “我走不動?!睉装褮馊鏊^上,耍著大小姐脾氣不肯動,然后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不許再扛著我,疼死了?!?/br> 謊話,他從頭到尾都沒弄疼過她,哪怕看上去再粗暴。 陶蒼林望著她還有些濕潤的睫毛,沒有再爭辯,走到她身旁,一言不發(fā)地蹲了下來。 應白眨了下眼,微微側(cè)了頭打量著他,她沒穿鞋,一只白襪脫了堆在腳背,一只還好好地攏到膝蓋下,她伸出沒受傷的那只腳,輕輕地踢了下他的背。 明明力道不重,可陶蒼林的身體下意識地就想晃,他強忍住,僵在原地,任由她的腳趾頭,在他的脊骨上劃過。 他這般反應,應白倒像是終于得了些滿意,沒有再折騰他,乖順地爬到了他背上。 她伏上來的時候,陶蒼林只覺得自己的脊背有些發(fā)疼,仿佛骨縫里生出了藤蔓,死死纏住每一寸突起,以至于他甚至生出了荒謬的想法。 他怕自己的骨頭硌疼了她。 但應白是柔軟的,異常柔軟,每一寸皮rou都如春日蕩漾開的波瀾,如月夜下微浮的白浪舔舐著嶙峋的海岸線,包容他一切的唐突和失禮。 陶蒼林站起身來,手扶住應白垂在他身側(cè)的膝蓋腿彎,將她托了起來,應白雙手撐在他背上,上身隔開了,只剩下腰腹廝磨在他后腰上。 可即便只是這樣,陶蒼林耳后也慢慢泛了一點紅,正好落進應白眼里,她難得沒有去捉把柄,只是翹著唇欣賞自己的杰作。 他就這樣背著她一路走著,應白到底沒消停,沒受傷的那條腿輕輕晃了起來,光裸的小腿輕飄飄地擦過他的一片衣角,也間接在他握著腿彎的手掌上搖晃著,幾近撒嬌。 陶蒼林的下頜咬緊了下,卻還是默默地,背著她往前走。 他把應白送回教室的時候,引起了些波瀾,隔著教室,女同學們集體的暗暗呼叫聲都讓陶蒼林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他能處理同性的敵意,卻不知道怎么面對女生閃著好奇的眼神。 陶蒼林下意識想把應白放下來,可還沒動作,應白的腿就又在他手心里晃了一下,他就到底沒把她放下來,而是背著她進了班里。 應白在他身后,現(xiàn)在是否一臉得意,他也看不到,不過從她頤指氣使地指揮著陶蒼林找到她座位的聲音來看,心情確實不錯。 陶蒼林安頓好了她,就打算走,奇怪的是,應白也沒有絲毫要阻攔他的意思。 被折磨了這么許久,他反而有些不適應一樣,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確實老老實實待在座位上,心里雖然有些怪異,卻還是轉(zhuǎn)身走了。 等陶蒼林出了教室,終于能好好理理剛剛發(fā)生的事,然而他卻忍不住舉起了手,在空中打量著。 她的骨頭真的生得好小,就這么一點點,他一只手就全握住了,攏在手心里。 如果他稍稍用力,她的骨頭會碎嗎? 陶蒼林胡亂想著,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已經(jīng)飛到了多遠的地方,直到口袋里的手機悶悶震了一下。 學校是不準帶手機的,陶蒼林快步走到角落,打開來看,是個陌生號碼。 “放學來接我?!?/br> 他剛讀完,又一條就立刻發(fā)了過來。 “不許遲到?!?/br> “因為你欠我的。” 這么沒有耐心又不講理的人,除了她,不作二想。 陶蒼林收回手機,默默嘆了口氣。但為什么嘆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