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
她推開玻璃門,走進理發(fā)店時,只有一個男人坐在理發(fā)椅上。 天花板上的風扇葉呼呼地轉,男人穿一件T恤,袖子高挽,露出結實的膀子。上面布著密密的汗珠。 他低著頭,粗糲的指頭翻著本什么。 “剪頭發(fā)?!彼龔街弊仙嘲l(fā)床。 男人應聲回頭。 趙善看著他的臉,眉毛粗黑,唇泛著烏色。汗順著下巴滴進衣領。那一片早濡濕得深了色。 趙善笑了下:“以前沒見過你?!?/br> “嗯。原老板把店賣了?!蹦腥苏酒鹕恚瑥呐赃叺募茏由夏眠^毛巾,“先洗頭吧?!?/br> 趙善抬起胳膊,解了腦后的皮筋。一頭青絲披散下來。 她穿的衣服,袖子很短,抬起時,露出很多風光。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她的腋下。 她腋下沒有腋毛,非常干凈,浮了層油亮的汗。衣服寬松,他看到了一線白色的蕾絲。 “你叫什么?”趙善將雙腿放上來,笑著問他。 不知為何,那笑叫他想起高中的老師。他犯錯事,她就是這么笑著,在辦公室里,責問他,知不知道錯在哪里,以后還敢不敢再犯。明明聲音不大,卻叫一個高大健壯的男生畏縮著。 不同的是,老師眼角的紋路像是刀刻般地深,而她更年輕,皮膚緊致。 “宋在寒?!彼麑⒚砗鸵粋€塑料袋掖進她衣領里,扶她躺下,“怎么剪?” 趙善本就是心血來潮,想了想,沒主意:“隨你吧?!?/br> 宋在寒取出花灑,開水,水呲呲地澆在盆里,問她:“冷水還是溫水?” “溫的吧。”她睜著眼,看著他額前一點頭發(fā)。 似乎躺得不舒服,頭往上抬了抬。這樣一來,他說話離她更近,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宋在寒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 他放了會水,將她頭發(fā)淋濕,便關上。 趙善聽見擠壓洗發(fā)液的聲音,便秘似的。 涼涼的洗發(fā)液揉在她頭上,他把她頭發(fā)搓成一團,十指撓著她頭皮。 “帥哥,你力氣有點小啊。” 宋在寒默不作聲,指頭加了點力道。她瞇起眼,覺得享受。 他偏過頭,問:“行嗎?” “行。” 他看著她的紅唇像蝴蝶翅膀一樣張合。 趙善頭發(fā)軟,又長,沾了水,握在手里如綢緞一樣軟滑。宋在寒沒摸過綢緞,但他估摸著,應該是這手感。像握了一團陰沉的烏云。 墻上貼了海報,邊角翹起,都是女人的照片,她知道,那是供客人挑選的發(fā)型圖。 趙善看了會,問他:“結婚了沒?” “沒。” “女朋友呢?” “也沒有。” 趙善像很滿意,笑瞇瞇地看他:“多大了???” “比你大?!?/br> 平常也有話多的客人,可從未有像她這樣,一個勁地問私人話題,且也不會已經見他冷淡,仍是沒完沒了。 像只麻雀,嘰嘰喳喳的。 “喲?!壁w善樂了,頭仰了仰。 他猝不及防對上她的視線,驚得他手下動作停滯了片刻。 “我說我過中年了你信嗎?” 他仔細打量她片刻,搖了搖頭。 這話憑誰聽,也不會信。 除了打扮成熟,說她剛二十,也有的是人信。 “好吧,不到三十?!壁w善分明沒得逞,卻也咯咯笑著。 她縮回頭,雙腿拱起來,腳趾頭一翹一翹的,似個十八歲的姑娘。 宋在寒不緊不慢地沖盡了泡沫,三次來回后,將她拉起來。他握著她的胳膊,軟細,帶點汗的濕黏意。 趙善坐在他先前坐的椅子上,看見那本他翻的書。她傾身拿過來。 很大一本,銅版紙,泛黃,還沾著油污,上面全是女性的發(fā)型。翻了翻,覺得沒趣,又扔回去。 他抖了下理發(fā)布,給她圍上,用夾子在脖后夾緊。 趙善看了眼,理發(fā)布是白的,也是一大片污漬。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 “不開空調嗎?”她撥開粘在臉上的濕發(fā)。 宋在寒愣了下。就這么一會,他臉上盡是汗,緩緩地下滴。 他自己習慣了,卻忽略了女人的感受。 他說:“你熱嗎?熱我就開?!?/br> 他卻不等她應,找了空調遙控器,對著掛式空調按了兩下,接著關了風扇。扇葉吧嗒吧嗒地停下。 空調很老了,像耄耋之年的老人,沉重地喘著氣,仿佛下一刻就會咽氣。 冷氣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外冒著。 宋在寒兩只手,cao著梳子、發(fā)夾、剪刀,開始給她理發(fā)。 趙善看著鏡子,鏡角碎裂,彌久不換。有看頭的是鏡里的人。 男人長得不算多帥,但勝在耐看。臉略微黝黑,鼻梁算高挺,眼睛是單眼皮,卻意外地很有魅力。 “別低頭?!彼终瓶刈∷念^。 “帥哥,”趙善笑他,“別這么嚴肅嘛,容易把客人嚇跑的?!?/br> 他不搭理,彎著腰,時不時轉個方向。 他手法尚算熟練,沿著發(fā)尾,很快剪到了齊耳處。 理發(fā)布下,趙善疊著兩條腿,說:“最近客人多嗎?” 宋在寒回答道:“還好,最近天熱,主要都是男顧客和小孩兒?!?/br> 她笑了聲,身子在布下動了動,“但你為什么在看成年女性的發(fā)型圖?” 他側了下身,她從鏡里就看不全他的臉。他讓她腦袋偏了偏。 “因為比較難,所以想多學一點?!?/br> 他的手指,一會兒捏著她的頭發(fā),一會兒又摁在她的脖頸上。指腹是guntang的。 趙善忽然問:“會染發(fā)嗎?” 宋在寒思忖著,要說會,他又沒真給客人染過;要說不會,但學理發(fā)時,也給學會了。 “應該……可以。” “那你準備下器材,我明天下午來染。記得,就我一個人?!彼斐鍪郑牧伺乃母觳?。 他沒為她的話語和動作多想什么。結果,下一秒—— 她的手順勢劃過他的襠前。 那輕飄飄的一下,讓他覺得是錯覺,否則,那處也不會毫無動靜。敏感如它,竟未反應過來。 宋在寒抬起臉,看見她的鏡像在笑。這個女人的笑,像暗伏殺機的豺狼虎豹,伺機而動,將獵物一口吞噬。 他喉嚨發(fā)干,手心生出汗。他在想,她的意思是不是如他所想。 “怎么了?繼續(xù)呀?!彼奈惨羧崛岬?,帶了點嗲。 這番話,令他更加懷疑剛才的事情,究竟是否發(fā)生過??伤瘜嵭Φ脮崦?,仿佛就是笑給他看,讓他確認:他沒想錯。 饒是思緒亂了,動作卻不可亂了分寸。 他捻著她的鬢發(fā),冰冷的剪子沿著她的下巴頦剪落一縷黑發(fā)。斷發(fā)緩緩掉落。 他利索地剪完,收起剪刀,最后推干凈碎發(fā)。他用海綿掃去她脖頸上的頭發(fā),將夾子一取,理發(fā)布一揭。 他抬眼看時間,他以為很快,也是半小時過去了。 趙善對著鏡子,打量了自己一番。 比她想象中的要適合她,會給人干凈利落的感覺,更凸顯她略強勢的氣質。 她很滿意:“多少錢?” “二十五?!彼眠^一塊毛巾,擦著手上的頭發(fā)屑。 “行?!壁w善笑了笑,“明天一塊兒給你?!?/br> 本來沒這規(guī)矩,但宋在寒不知怎么開口,索性不吱聲。 她視線上滑,定格在海報上。 趙善最后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拉門走了。 甫一出門,四面八方的熱浪襲來,像是突然進了桑拿館。 理發(fā)店門口兩側分別擺著紅藍轉燈,時光像是倒溯回了幾年前,街上可見的理發(fā)店前,都要擺著這兩盞燈,仿佛指引人邁入。 * 正值吃飯時間,街巷里飄出飯菜香,辛辣的、清甜的,如同五味俱全的人生。 茶館老板娘養(yǎng)的狗,聽到了主人的呼喚,搖著細長的尾巴,屁顛兒地回家。 街上幾乎沒什么人。 太陽很大,趙善卻沒打傘,皮膚在陽光下,白得發(fā)亮。那是汗。 她看了兩眼那紅藍轉燈。灰撲撲的,沒接電。 她徑直走進理發(fā)店。 宋在寒坐在一張小桌旁,邊端著碗吃飯,邊翻書閱覽。菜色簡單,一碗蒜薹炒rou,一碗青菜。 他回過頭,見是她,咀嚼的動作忽然停住。 第一瞬間,想的是:她不是說下午嗎?怎么才中午就來了? 第二瞬間,想的則是:外面太陽那么大,她怎么什么防護措施也沒有?曬得臉透出一層緋色。 “還在吃飯吶?” 趙善自顧自地在他身邊坐下。 他似乎若有若無地,聞到了一縷香氣。 是香水,還是洗發(fā)水? 宋在寒很快嚼完咽下:“嗯,你吃了嗎?” “沒,”趙善笑盈盈的,“要不你給我舀碗飯,一起吃點?” 宋在寒本是客氣,沒料到她不按常理,默了會,如實說:“沒飯了。” 她像個不知生氣的戲子,笑意不改:“開玩笑的,你吃吧。” 他忽然有點食不下咽。 他放下碗筷:“先給你洗頭發(fā)?!?/br> 力道有點大,“啪”的一聲響,像帶了豁出去的意思。 “行啊?!壁w善風情萬種地撩了撩頭發(fā),在沙發(fā)床上躺下,“把門鎖了,簾拉上吧?!?/br> 門是玻璃推拉門,前老板又另外掛了條布簾遮陽。 宋在寒掏出鑰匙,將門鎖住,又扯了簾,屋里登時暗下來。明明是一天中最曬的時分。 然而,仍有一部分光,堅強地穿過布簾,在地面映上暗紋。 那是布簾的花紋。 喉嚨發(fā)干,他難耐地咽了口唾沫。 他清醒萬分地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正在干什么。 前一夜,他整晚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 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正是欲望最強的時候,但也沒想找女人。 忽然有這么個人出現(xiàn),暗示他,讓他和她上床。 讓宋在寒覺得在做夢。 可眼前的那個,躺在給客人洗頭的沙發(fā)床上,準備寬衣解帶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 —————————— 好吧,這篇的名字和我筆名是一樣的,注冊popo的時候,也懶得想了,直接順過來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