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藍(lán)闕準(zhǔn)時醒來，發(fā)覺嘴里滿滿的甜膩，硌在牙槽里的塑料棒被咬變了形，她竟然吃著糖睡著了。

    翻開手機(jī)，一通未接來電在屏幕上閃爍。她幾乎是從床上跳了起來，迅速回?fù)苓^去。她現(xiàn)在害怕錯過任何他的消息，總覺得他會在某個她沒留神的間隙，突然消失。

    “怎、怎么了周衍我剛剛沒聽到你的電話！”

    對方剛一接起，還沒張口，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

    周衍像是被她一個人圍追堵截，當(dāng)下愣了半分，然后才拖著軟軟的鼻音接上話茬。

    “嗯——你的房間朝南還是朝北？”

    朝南還是朝北？

    “等等我找一下方向……”

    李藍(lán)闕本就混亂的大腦這會更是遲鈍，跑到窗前尋了半天太陽的方向，才辨清自己的方位。

    “啊，不用找了，低頭?！?/br>
    “低頭？”

    她聽見話筒里傳來朝夕相處的清脆鳥鳴，循著他周衍的指示低頭，果然他就站在窗外樓下，左手挎抱著一個紙箱，右手舉著手機(jī)沖她揮動。晨曦在他身側(cè)鍍了一層閃爍的微光。

    一陣急促的腳步伴著鑰匙叮當(dāng)作響，她向他靠近的同時，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小區(qū)門外停著的轎車。她的胸口隨即躁動不安，冥冥擾亂著每個早晨的心結(jié)，像是被他準(zhǔn)確攫住了拆解的線頭。

    “這個給你，”周衍將紙箱遞過來，沒等她接，卻又收了回去，“啊，先讓我嘗一口好不好?！?/br>
    他抬手輕捏她的下巴，傾身落下一個吻，咬住她的上唇吮吸。淺淡簡短，卻酥麻至極，令李藍(lán)闕禁不住渾身戰(zhàn)栗一遍，懵懵得回不過神，都被嘗過了，才知道點頭說好。

    周衍見她嬌憨，清透的眼神中泛上溫柔笑意，細(xì)細(xì)打量她的眉梢、鼻尖、嘴角、每一寸肌膚，微涼的手指貼在溫?zé)岬哪橆a上，踟躇留戀。他將手里的紙箱重新交在她手中，既沒有解釋，也沒有道別，一轉(zhuǎn)身，就只剩下背影。牛仔藍(lán)色的襯衫下緣攜著一片花瓣，遲遲沒有落下。

    李藍(lán)闕捧著箱子不知所措。

    “你、你去哪……”

    周衍應(yīng)聲回過頭準(zhǔn)確地找到她，安靜的笑還留在眼中，他略一思忖。

    “嗯……去英國?！?/br>
    “啊？”

    她傻傻地張大嘴。

    一陣風(fēng)起，櫻花樹上的粉白撲簌簌地飄散，紛繁到迷了眼睛。她看著一地的圓瓣輕盈又脆弱，被卷著撲在周衍的腳邊。

    “那，”她偷偷舔一下被他吻過的地方，“那你早去早回啊。”

    她看著周衍點頭，追著他的腳步，目送他上車。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視線中，還在迷茫。

    在路邊花壇邊沿坐下，她拂去箱上零落的花瓣，撕開封口，里面是一摞摞裝好成冊的相片和成盒的膠卷，最上面是一串鑰匙，拴著的銘牌上刻著“煤礦博物館”五個小楷。

    好像生活天翻地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面前是周末早上怡然悠閑的城市街道，有陽光，有煙火，有緩緩流淌的時間。

    震動的節(jié)奏敲醒了她的悵然。

    這通電話來的實在意外，但她又感到依舊平靜。

    “喂，媽?！?/br>
    畢竟沒有規(guī)則就是這個女人的規(guī)則。

    “雀雀最近怎么樣了？”

    她們幾乎半年才通一次電話，每一次都要在變化的嗓音中重新認(rèn)識對方。這一次她有些疲憊，語氣更為溫和親切，透出了日積月累的衰老。

    可是該怎么回答呢？如果是今天，她并不開心，如果是最近，那就，

    “還不錯吧?！?/br>
    “之前你是不是……考的不太好來著？”何菲努力回憶著，又顯得力不從心，“算了記不清了，我也沒有精力記這些了，你記著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學(xué)理科?！?/br>
    “知道了，你放心吧。”

    李藍(lán)闕將箱子放在腳間，仔細(xì)捋開膠帶，沿著開口縫隙重新壓平。一雙穿著健步鞋的腳，以及一只柯基犬的斷腿，先后在來了又走。

    “你有你姐的消息了嗎？”

    “嗯……沒有，是你問的，還是秦爸問的？”

    語畢，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她似乎在潛意識里一直反復(fù)咀嚼著那一段陳年舊事，以至于將自己的價值判斷脫口而出。

    她從前不明白jiejie在逃避什么，現(xiàn)在知曉了，卻只能將自己的父母視作敵人。何菲聽聞苦笑起來。

    “何寧粵真是有本事啊。”

    李藍(lán)闕說不出話。她直覺自己太突兀，又將舅舅拉下了水。原本好好的母女相談，氣氛急轉(zhuǎn)直下，掉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我找不到他。老秦啊，可能有污點覺得恥辱吧，也可能就是單純不想見我罷了。啊，也有可能是跟你姐私奔了哈哈……”何菲的苦笑變成了低低的自嘲，末了深吸一口氣，“不說了。”

    “媽你這……”

    “不說了?！?/br>
    李藍(lán)闕被她斬釘截鐵地打斷，剩下的反駁如鯁在喉。做錯的一方依舊泰然自若，旁觀者始終小心翼翼。她沒有辦法苛責(zé)她，所以難以想象舅舅是怎樣獨(dú)自面對這一切的。

    但或許是精神支柱崩塌，或許是荷爾蒙的變化。那個人似乎逐漸拋棄了咄咄逼人瘋癲癡狂的尖刺，退化成了普通的中年女人。

    “下次回來了，吃個飯再走吧。”

    何菲這樣說著，掛斷了電話。

    李藍(lán)闕摸遍全身，睡衣上也沒有一個可用的口袋，只能將鑰匙掛在腕上，將手機(jī)握在手中，起身的同時將箱子抱進(jìn)懷里。

    空曠的地鐵車廂在飛馳中搖晃，衣著怪異的少女抱著紙箱獨(dú)自坐在角落。她望著對面黝黑的車窗玻璃，鼻頭酸脹。

    沉重的敲門聲蓋過了水壺的沸騰。

    何寧粵開門，見門外立著的小丫頭，發(fā)型糟亂，衣著不整，腳上的擺絨拖鞋臟污不堪，小臉哭得紅一塊白一塊，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昨天晚上去流浪了？”

    他嘴上嫌棄，手腳卻麻利不停，先是接過紙箱放好，又將她攬至身前替她換了新鞋。

    李藍(lán)闕窩進(jìn)他的懷里，哽咽著，肩膀抖個不停。這種難受無法描述，但是讓她哭一會，哭一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