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榫卯與釘子
人對于生活中偶爾的插曲,總也忍不住,想從表象中解讀出些深意來,認定某個細節(jié)昭示了某種結(jié)局,作為結(jié)束自己猶豫的佐證。 刺丟了是什么意思呢? 叛逆期安然結(jié)束,放棄了青春的棱角,還是該釋然那段糾纏的感情。 在到達紋身店前,這些瑣碎無聊的猜想在李藍闕腦袋里冒出了一個又一個。她摸著頸后那個空落落的金屬底座,從生理規(guī)律上來講,大約是時候取出來了,可她還沒有準(zhǔn)備好徹底失去它。 電梯到達的清脆提示,從走廊一頭遠遠地傳來。 少年手腕上,靜脈穿過細長的藍色圖案,像是一座浮橋下的暗流。四周泛著紅腫,閆美焦左看看右看看,沒留意的功夫,訪客已經(jīng)到了門口。 “啊,你來了?!?/br> 周衍歪頭探出工作間的門框。 “你這次回來待幾天?” 肖梟大步跨入客廳,在專屬的藤椅上放松下來,蹲坐的瞬間身體繃緊,蓬勃生機從虬結(jié)的肌rou中迸出。提前考入本地大學(xué)的他,已經(jīng)開始了校隊按部就班的訓(xùn)練。 周衍似乎對這個簡單到簡陋的作品非常滿意,抬手細細觀瞻。 “明天就走。” “明天?”原本半躺著的肖梟應(yīng)聲抬頭,短暫訝然后起身,“你來一下。”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閆美焦見男生們一碰頭,便合計出了什么陰謀詭計一般。兩人勾肩搭背,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向外走,聊著聊著就不見了人影。她好奇地跟出去,空蕩蕩的走廊卻只有她和各家招牌直愣愣地杵著,于是倚在門框上沉思。 李藍闕見到美焦姐時,門框邊的墻壁已經(jīng)快要被摳出洞來,在莫名的情緒中沉浸了好一會,才發(fā)現(xiàn)她的到來,繼而滿臉錯失良機的悲憤,恨不得立刻長出八只眼睛將周衍揪出來。 “手機呢手機呢……” 她顧不上打招呼,蒙頭就往店里沖,電話撥出去才發(fā)現(xiàn),兩人什么都沒帶就走了。不甘心的她又跑到樓梯口干嚎幾聲,依舊尋覓不到蹤影。 李藍闕懵懵地候在門外,不知自己的出現(xiàn)觸到了她的哪根神經(jīng),剛想轉(zhuǎn)身逃跑,就被抓了進去。 氣氛在閆美焦幡然理智后恢復(fù)平靜。 她拍拍腦門,自言自語著將手機丟在工作臺上。小王八蛋自己分的手,她跟著cao什么閑心。打定決心不想管,卻總是忍不住。 “你的埋釘上浮了嗎?” 李藍闕忽然被關(guān)切地盯著,仍舊有些茫然,點點頭又搖搖頭。 “看你情傷應(yīng)該好了,來我給你取出來?!?/br> 說罷,閆美焦沖她招招手。 難以抉擇的問題真的難嗎?似乎不見得。想的再多,也不敵有些人干脆利落的一招手。她不是不能做決定,而是害怕一時沖動而無法悔改的感覺。 她在走近掛毯站定,若有似無的既視感將她包圍。 她不止一次來過,卻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這些花花綠綠的精巧編制,藍色的流蘇在客廳的風(fēng)扇吹來時輕輕飄動,她相信有誰在這里駐足觀賞過。 “美焦姐……”李藍闕坐好垂首,攏起發(fā)尾擺在肩前,“你有沒有曾經(jīng)喜歡過兩個人,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喜歡。” “有啊,”閆美焦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她頸后皮膚的開口,答得漫不經(jīng)心卻不無道理,“我有男朋友,也有很多紙片人老公啊?!?/br> 紙片人老公? 某種程度上,周衍整個人確實充滿了超脫現(xiàn)實的迷思。 “我是說真人啦,就像是……”李藍闕找不到形容詞,大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著,在瞄至邊柜時突然萌生了合適的比擬,“一種是榫和卯,我覺得我已經(jīng)融進他的身體里了,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開……還有一種,大概是鐵釘直接穿進木頭,一想到,就會心跳一下,疼一下……” 閆美焦停下手上的工作,眉頭一擰。 “啊?你這不就是有了老公再找個小狼狗嗎?”她聳起左肩,拭開黏在嘴角的發(fā)絲,“當(dāng)然我這是簡化版的粗俗說法,現(xiàn)實肯定沒這么簡單。” 李藍闕不敢相信,她果然是個渣女無誤。 “那現(xiàn)實該怎么辦呢……” “什么怎么辦?” “我就是想把所有的感覺弄清楚?!?/br> 就像拼圖前,按照背面的提示將每一片擺正方向。 閆美焦對她的想法感到不能理喻。對她來說,情緒的出現(xiàn)從來不是問題,反而是指引她的答案。 “你要能想明白,要么早該出書了,要么就該出家了?!?/br> 她摘下手套,瘋狂揉亂李藍闕的頭發(fā),又趁她慌張躲避時,雙手從腋下穿過,結(jié)結(jié)實實抓了一把豐盈的乳rou。這是她第一喜歡的欺負小寶貝的環(huán)節(jié),如果她都這么享受欺負的快感,還有兩個男人著迷也不難理解。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中,何寧粵的眼眸映出路邊閃動的霓虹。他去補習(xí)學(xué)校載回了一箱四處搜刮來的資料,打算讓李藍闕從此陷入學(xué)習(xí)無法自拔。 “好了沒?”他將車停在路邊,打開免提通話,“我在樓下?!?/br> “喂舅舅,馬上馬上!” 李藍闕舉著手機匆匆離開,沒有聽清美焦姐的話,只是一味地點頭應(yīng)聲。 “你的刺取下來了?” 何寧粵遠遠地便見她跑過來,看她打開車門用力時皺起眉頭,也看她系上安全帶時嚴肅抿嘴地表情。 “嗯?!?/br> 陪伴了她半年的一顆釘子,突然消失令人無法自在,本就是不屬于身體的異物,現(xiàn)在卻像是缺了一塊。 她饒有興致地打量后排紙箱,卻在看清內(nèi)容后立刻跨下了臉。瞥一眼舅舅,她轉(zhuǎn)頭去看窗外。就在她來的方向,兩個并排著的模糊背影出現(xiàn),左邊那人的襯衫衣角,在溫暖的夜風(fēng)中起落。 李藍闕收回視線,望著上橋的車一輛一輛,紅色的尾燈練成了一條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