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鄉(xiāng)5
回去的路上,吳絡(luò)電話接個不停。大概是以前的同學(xué)都從必須的家庭活動中得以脫身,聽說他回來,連忙約著組局。宋徽翊聽他講話,像是行程還有點排不過來。 “你如果想和以前的同學(xué)玩,那我們晚幾天回去也行?!钡葏墙j(luò)撳滅手機,宋徽翊說。 “不用,我現(xiàn)在也有新同學(xué)了,舊同學(xué)不用每個都見?!眳墙j(luò)笑笑,話里是在表明即使回到宋徽翊的地盤,他也有朋友圈子,不是非得在這里才開心。 說著走到二姨家門口,吳絡(luò)沒松開宋徽翊的手,把袋子放在水泥地,騰出手敲門。 還沒等叩上去,吳絡(luò)的動作就停了,門不隔音,宋徽翊也聽見了里面的對話,一時尷尬得不知該作何舉動。 吳絡(luò)外公因為耳背,說話音量也比一般人要高幾度,他大概是先訓(xùn)了幾句大姨,說吳絡(luò)也不容易,讓她不要把吳絡(luò)的對象搞黃云云。 他們正好聽到的就是大姨接下來的話,她不落下風地高聲說:“他之前犯法難道是我們逼他去的?再是為了老四也不能做這樣罔顧法律的事??!我本來對他是有些害怕和抗拒,現(xiàn)在也擺出接納的樣子了,你還要我怎么樣?他出事那年,大家湊錢我也把偉偉的學(xué)費都拿出來了,最后是監(jiān)獄那邊不讓進,所以我們才不再管了。依我說,他不就是靠著那張臉談了個有錢的朋友嗎?利用這層關(guān)系幫我們一點忙怎么了!我看他那女朋友也不像踏實本分,要認真過日子的人,趁著還在一塊多撈點好處才對。” 宋徽翊心中埋怨來得太早,早知道還該在外面多轉(zhuǎn)悠一會兒。 屋內(nèi)的大姨還在高談闊論,加上她剛才毫不掩飾對吳絡(luò)的輕視和鄙夷。宋徽翊聽不下去了,拉了拉吳絡(luò)的手,小聲說:“我們走吧?!?/br> 吳絡(luò)本來是想走,他可以當什么也沒聽見,可聽到談?wù)摰膶ο蠛鋈蛔兂闪怂位振?,他只感到一股火氣從天靈蓋冒了出來。 “你先在外面給小黃狗喂點吃的,我一會兒出來找你?!?/br> 吳絡(luò)丟下這句話就開始砰砰敲門,開門的依舊是大姨,只不過換了副有些誠惶誠恐的模樣。 “呀,敲這么大聲做什么,快進來,就等你的筍子哩?!?吳絡(luò)一人走進去,關(guān)上門,把手里的東西往桌上重重一放,目光發(fā)沉:“大姨,你怎么看我怎么議論我,我都不在意。就算我明知道你對我有看法,我也可以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那樣,一直把你當最愛的親人看。但你不該那樣說翊翊,你但凡再說她一句不好,我們以后就別再來往了,我也當沒你這個大姨?!?/br>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么話!”大姨局促地往下抻抻因為起身而蜷起的毛衣下擺,她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揮舞一下:“嗨,就是跟爸他們隨便聊聊天,你聽錯了!” 在廚房忙活的舅舅也走了出來,對著大姨更是不留情面:“早說了讓你別這么多廢話講,閑著還不如來廚房幫忙!” 二姨跟在后面幫腔:“你去做飯吧,我來歇歇。吳絡(luò),快把你女朋友叫進來吃水果?!?/br> 宋徽翊進來時,一大家子已全然恢復(fù)了祥和面貌。除了大姨有些訕訕的,其余人相談甚歡,一切如常。 吳絡(luò)是個很神奇的存在,他清醒地了解每一個人的本質(zhì),卻繼續(xù)寵辱不驚地接受那個人的全部。因為有準備,所以不會受傷,他總是將這些不得已的感情拿捏得恰到好處。 反觀宋徽翊自己,她是做不到像他這樣完全放寬心和有過罅隙的人相處。 吃完飯,兩個人打過招呼,走出來準備回家。剛走出院子,大姨急急走出來叫住了吳絡(luò)。 她跑得氣喘吁吁,手里攥著幾個塑料口袋,一股腦塞到吳絡(luò)手里:“這是我包的紅糖包子,你晚上吃得少,要餓的?!?/br> 吳絡(luò)接過來,說了句謝謝。大姨拍了拍吳絡(luò)的手,轉(zhuǎn)過去回去幫忙洗碗了。 宋徽翊看向吳絡(luò),他聳聳肩:“他們就是這樣,說不上多壞,就是小市民了一點?!?/br> 吳絡(luò)回去的一路都在給宋徽翊講他們這一大家龐大又復(fù)雜的關(guān)系,母親的兄弟姐妹們隔叁差五就要吵上一架,等他覺得要覆水難收時,只要誰家出了什么事,先前鬧過矛盾的人又要馬上湊上來掏心掏肺地幫忙。到后來,再大的爭吵吳絡(luò)也不再往心里去,反正總會和好。 宋徽翊聽得認真,“你們是看似雞飛狗跳,實際上感情很深,聯(lián)系得也很緊密。就這些零零碎碎的家長里短,都夠拍幾百集鄉(xiāng)村肥皂劇了?!?/br> 第二天,宋徽翊特地穿上樸素淡雅的淺色上衣,妝也化得很素。吳絡(luò)走過來她正在盤頭發(fā),沖著他挑眉:“怎么樣?夠不夠良家婦女?” 鏡中人嬌俏拔魄,朗朗照人,是不同于以往的清麗。吳絡(luò)看得怔然,在她耳后親了一下,說:“你別理我大姨,她是個封建老土的人?!?/br> 宋徽翊雖然沒把前一天的事放在心上,但也把話聽了進去:“我覺得你大姨說得也有道理,長輩們肯定都會看重這些的?!?/br> 宋徽翊徹底貫徹起賢妻良母作風。兩個人在晨光熹微的山間散步,順便打了一袋子冬棗,帶去給外公外婆。稍稍坐了坐,吳絡(luò)就眼睜睜地看著宋徽翊擼起袖子準備加入殺雞陣營。 吳絡(luò)眉心猛跳,這個畫面和他印象中的宋徽翊太過違和,他有限的想象力實在無法勾勒出她干練割喉,再兩手開工給雞拔毛的樣子。 吳絡(luò)趕緊上去把宋徽翊拉開:“你別湊這么近,一會兒血濺到你身上了?!?/br> “我要去幫忙啊?!彼位振匆桓币蟾梢粓龅臉幼樱m然還沒真正上手,也顯得參與感很強。 “你別去摻合了,”吳絡(luò)把她拉得遠遠的,湊到她耳邊低聲說:“我知道你會收心跟我好好過日子就行了,你不要管別人怎么想,這些人以后也最多一年接觸一兩回。你別為了我做你不喜歡的事?!?/br> 宋徽翊說:“我喜歡你,所以只要是能讓你開心的事,我做起來就喜歡?!?/br> 兩個人正在旁若無人地咬耳朵,吳絡(luò)外公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后面,忽然重重咳了一聲。 宋徽翊立刻撒手,乖巧站在一旁,叫了聲外公。 外公抬起粗糲的手,將卷起來的葉子煙送到嘴里吸了一口,說:“小女娃進來,我有東西給你?!?/br> 宋徽翊跟著來到古舊的臥室,里面縈繞著一股洗衣粉味,混著葉子煙,在緊閉的窗戶里,像一座古塔,里面的味道散不出去,外面的陽光也進不來。 一臺大背頭電視機放在柜子上,里面的戲曲演員披袍帶氅,正掐著嗓子唱曲。 外公弓起身,在電視下面的柜子里摸索一陣,拿出一個紅包。 他走路走得緩慢,慢悠悠走過來遞給宋徽翊,才說:“第一天見面就該給你的,我人老了,記性不好,你拿著?!?外公說話鄉(xiāng)音很重,宋徽翊透過他的語氣和動作才了解大致意思。但這依然不妨礙情緒的傳達。 紅包是剛買的,宋徽翊想起來他昨天吃完晚飯一個人蹣跚著走了好遠,原來是去買這個。 紅包沒封口,厚厚一沓百元鈔票若隱若現(xiàn),看起來都不新,不知是老人省了多久才存下的錢。 宋徽翊眼眶有些發(fā)熱,她不好拒絕老人家,只能暗忖一會兒把紅包交給吳絡(luò),再讓他通過其它方式又還給外公。 宋徽翊思索之際,外公又邁著步子取了一件東西過來。 “這是上次吳絡(luò)說要帶對象回來,我去城里買的,你們以后生了娃可以給小孩子玩?!?/br> 宋徽翊感受到手里的瓷實份量,打開包裝,里面是一個制作精美的透明小城堡,轉(zhuǎn)動發(fā)條,拉著手的小人還會在房子前旋轉(zhuǎn)跳舞那種。 外公像是有很多話要對她講,但又常常說完前半句忘了下半句。最后,他揮一揮手:“去吧?!?/br> 吳絡(luò)自她進去就一直坐在房門對面等,宋徽翊剛走出來就對上他的關(guān)切目光。 “他沒對你說什么不好的話吧?”見宋徽翊搖頭,吳絡(luò)接著說:“那我們就慢慢走著去飯店,跟趙粱杰他們約好了在那見面。” 宋徽翊一路都很沉默,等走出好遠,她才把捏得緊緊的紅包遞給吳絡(luò):“你外公給我的,他存下這些錢也不容易,還是找個機會還給他。” 吳絡(luò)反手又將紅包塞回去:“他給你的你就收著?!?紅包里的錢雖不算很多多,卻是從未有過的沉甸甸。 宋徽翊只能揣回包里,過了會兒,她忽然問:“你剛出獄的時候怎么不回老家過?” 吳絡(luò)像是從來沒考慮過還有這個選項,他想了想,說:“我要是回老家不就遇不到你了嗎?!?/br> “也對,”宋徽翊說:“我就是發(fā)現(xiàn)你的家人也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樣,特別冷漠的。其實他們更多的是能力不夠,還有些慫。但是如果你當時回來,至少能保證吃飽穿暖,不用一個人在大城市里為了活著那么辛苦?!?/br> 吳絡(luò)很是不以為然,仿佛那一段時光在他的世界里還遠遠夠不上“辛苦”二字。所以他回答得更是理所應(yīng)當:“我進去之前本來就是生活在那里的,我想考的大學(xué)、所有的人生規(guī)劃也都在那里,我為什么要回來?你覺得不好過的那些日子,其實也不算什么?!?/br> 在問出問題前,宋徽翊怎么也想不通他為什么要選一條崎路。但得到答案時,她又豁然開朗起來。 這不就是吳絡(luò)嗎,她想不出比這更合適更純粹的理由。說這樣的話,做那樣的事,統(tǒng)統(tǒng)都很吳絡(luò)。